她故意沒有讓虞祥接送著出門,一顆心,倒是極忐忑的。
手中,是那封被她揉的凌亂的信件。方才在她的袖中,這封薄薄的紙張倒好似有著千金的重量,勢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展開,那信件已經被手心滲出的濕寒窨得濕透。信上,那遒勁的字跡還在,微微暈染的字跡,帶著透骨的涼意,從字裡行間傳了出來。
天上,那瓦藍的天空如洗。微風拂面,綿綿飄絮,倒是一番愜意的春意盎然。
她抬了頭望了那天色,歎出一口氣來。
正巧,李老闆端著杯咖啡近到杜若面前。看著她,說道:「小姐,請喝咖啡。」
杜若伸手接過,到了聲謝。然後端起瓷杯,加糖與奶後,微抿了一小口。
「兩年未見,小姐倒是喝慣了這西洋的玩意兒。」李老闆打趣道。
杜若不好意思地笑笑,知道他在說自己第一次與崔天松到這兒來的事情,心中有些悵然。不過,至於咖啡,她這兩年倒是喝得慣了。尤其是嫁了曾留洋於德法的裴澤塵後,這咖啡和茶,基本就成了家常便飯。
李老闆見杜若不說話,以為她在害羞,也不好多說什麼。方轉頭過去,便見到西裝革履的崔天鬆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杜若——」他輕輕叫了句,然後不等杜若回話便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李老闆是個識趣的人,似乎是料到了他們之間有什麼事要談,便借口走開了。
這德馨服飾的雅間,是專為定做衣服的客人而設定的。如今,這雅間中幾張方桌都是空落落的,不由得,讓這樣一個別緻的地方倍顯出寂寥來。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窗外,那幾株桃花開得正艷。粉嫩的小花,長在枝頭,灼灼的模樣,倒是可愛的緊。
有風自窗外吹了進來。微微的風,撥亂著她的髮梢。這些調皮的發,倒是被那頑劣的風吹得輕舞飛揚。
崔天松自那對面的距離看著杜若的臉,歎息道:「你倒是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還記得方見你時,你還是個穿著襖裙的小姑娘。」
這句話說得杜若心中一動,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了自己的穿著。
她今日穿了時髦的中袖呢布外罩,裡面搭了淡粉的春衫裙,及至腳踝。腳上,是一雙簇新的小牛皮靴,在躍然的陽光下,泛著灼人的亮。
心中有什麼被微微地刺了一下。是啊,她倒是變得多了。這些年來,從頭到腳,她不再是那個只梳兩個油亮辮子的小姑娘。她長大了,在這個簇新的世界。整個人,整個思想,都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可是,他呢?難道他就沒變嗎?心中,泛出一陣苦澀,不由得感歎起世間的造化弄人來。
崔天松見她沒有說話,乾笑了兩聲。
「那是自然,你是裴少的女人。無論怎樣,你現在是最匹配他的。」他突兀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帶著酸澀的語氣。
杜若抬眼望了他,開口道:「崔先生若是沒有什麼事,那我便告辭了。」然後站起身子,往外便走。崔天松卻在背後叫住了她。
「杜若,你過得幸福嗎?」他問道。
她的身影滯了滯,可是還是轉過身子毅然地開口:「很幸福!我從未如此幸福過!所以,崔先生,以後你別再來打擾我了。我們沒有可能!」她說得決絕,就連崔天松的臉上,也現出了微微的動容。
可就是那抹動容過後,他卻揚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我今日來,自不是為了我們的事。」他說著,然後掏出了一張嶄新的照片丟在桌上。「瞧瞧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宋杜若,你的愛情根本一文不值!」他鄙夷地說著,不留一絲情面。
她只感覺那照片上的人格外的熟悉。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自心中升起來了。
她顫抖著從那雕花的紅木桌上拾起那張照片。照片中,一對璧人正穿著西式的禮服親密地貼在一起。尤其那美麗的女子,她的臉上甚至還帶了幸福而溫婉的笑。是這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兩張臉啊!黑白的臉,就像無數夢靨中只有黑白二色的夢似的,讓所有的夢想甚至愛情,在一瞬間,分崩離析了。
她怔在了那裡,一剎那間,仿若是失了所有的精魂與力氣。只是站在那裡。手中,那張被拍得頂漂亮的照片飄飄然落在了地上。如同是一顆飄落的,沒有重量的心。
崔天松走過去撿起那張照片,指著那上面的人說道:「杜若,這就是你所謂的幸福。裴澤塵就是個偽君子,不僅同你結了婚,還在外面同旁人拍結婚照。實是可惡!我聽說啊,這裴澤塵早就與這照片中的女明星水仙搞上了,可是總沒想到,他竟真的辦出了這種出閣的事來!」他又說了幾句,無外乎都是數落裴澤塵的話。杜若站在他的身旁,像是沒聽到似的,只是一味地愣神。
「杜若,我愛你,我愛到了骨髓。連同素琴的愛,我都要一件件地加諸在你的身上」
「杜若,這輩子,我裴澤塵就算是拼了身家性命、半壁江山也也要護你周全!」
情到深處時,他的溫軟情話猶在耳畔。那時,他們是那樣的愛著,彼此地愛著,這樣的愛甚至可以掐出新鮮的水來。可是如今,為什麼,一切看似美好的東西都還在,卻唯獨只會讓人覺得虛偽與不堪?難道,僅僅是因為一個物是人非?
她還記得他對他說過的話:「我要你看我平定這紛亂的天下,生死與共,我們今生,不離不棄!」
這樣的話,是那般的好聽。曾經,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愛情。可是如今,心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深深的痛?甚至於,總覺得有什麼曾經信誓旦旦的東西,在一瞬,坍塌了。
身旁,那個叫做崔天松的男人還在自己的面前數落著她丈夫的不是。這個男人,她曾經迷戀過,可是他卻為了自己的未來而毅然地拋棄過自己。這,讓她聯想到現下。那個挺拔的俊朗男人,他曾經說過要愛自己一生一世。可是一生一世那樣的漫長,他似乎是等得不耐了。
她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一絲自嘲。這一生,就像注定似的,她的命運,總會被愛情所中傷。
想起那個女子。那個叫做水仙的女明星。她是那樣驕傲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威脅她放了裴澤塵。 她說:「你們注定是沒有好結果的。」是的。沒有好結果的。他們終歸是沒有好結果的。
想起曾經不止一次看到裴澤塵與水仙的成雙成對,想起他們不止一次的親密無間。胸口,好似有什麼東西給壓住,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兀自的難過,想哭。可是,這無非是自作自受的結果。本就是自己,在他們之間插了那重重的一腳的。如若不然,裴澤塵明媒正娶的妻子,該是那個叫做水仙的女子吧。原來,自己一直都是個小人的,鳩佔鵲巢,就為了他的那一句負責,便唐突地搭上了兩個人的一生一世。這,是多麼的悲哀啊!
淚,還是不可抑止地流下來了。墜落著,像是無數穿起來的珠子。晶瑩的,不止不休。
崔天松看了,有些難過地哄著:「別哭,杜若,你不值得為他哭!」他說了這樣一句,「裴澤塵怕是早想娶那個水仙的,這回,可終是如了他的願。不僅有你這個妻,還有了水仙那個妾。想想裴大帥當年姨太太成群,看也能看出他的兒子必定也是個多情的種!這就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崔天松說著,然後上前攙扶杜若,卻被杜若推開。
「杜若,不要這樣想不開!你這樣只能苦了自己!」崔天松埋怨了一句。然後蹙著眉看著她,「要不然,你跟我走吧。我們可以去國外,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然後重新開始。我們的婚姻都這樣的不幸福,這算不算是苦命鴛鴦啊!」他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杜若看著面前崔天松的模樣,心中只是一陣厭惡。
「你怎能這般的自私!」她甩開他的手,「你的妻子,你未出生的孩子,你難道真想拋下他們而去?你真是瘋了,崔天松,你真是瘋了!」她說了句,然後便急急地往外走。
是的,她不想在在這裡呆上甚至一分鐘了。她要走,絕對要!
可崔天松卻在這時,攔了她的去路。
「宋杜若,你就是個傻子,十足的傻子!」他說著,瞪視著她,她卻無視他的存在,想要逕自走過。他卻在這時上前捉了她的手,用力地鉗制住。
「放開!」杜若大喊了一句,卻看到崔天松已被激得通紅的雙眼。他,再不是印象中那個溫文爾雅的人了。
崔天松像只發了狂的豹子似的,瞪視著眼前的杜若,然後俯下身子去吻她的臉。她抵死抵抗著,卻因為力量的懸殊讓他佔盡了先機。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門卻突然被一個巨大的力量給撞開了。
「放手!」那人說著,大步地走了進來。一雙陰婺的眼中,儘是殺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