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幹什麼。
眼見得舞廳的門首那掛著大幅明星照片的畫報,那些女明星搔首弄姿地擺著讓人臉紅心跳的姿勢。她的臉不禁地被窘得通紅。想起裴澤塵那些左擁右抱的花邊新聞,不覺得又有些鄙夷起這樣的場合以及面前的人來。
「宋小姐,請……」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著她。他叫她「宋小姐」而不是杜若。這證明了他們二人之間並不是十分熟絡的關係。
她開口問他:「裴少,你該告訴我的,你帶我來這種場合是為何。」她的眼中閃過警惕。他看到了,不由地心中動了動。
「我是想請宋小姐幫我。」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宋小姐女中豪傑,當年宋小姐不是還為著崔先生的事來找過我?」
杜若的臉上劃過一絲失落,但是很快的,倏然而逝。
「我只是想請宋小姐幫忙,別的事,宋小姐是不必知道的。」裴澤塵說著,嘴角向上揚了揚。
杜若看著裴澤塵強硬的態度,知道這次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也不說什麼,遂隨著裴澤塵進得舞廳來。
舞廳裡,舞池中不少客人正隨著音樂跳著時下最流行的文明舞。一對一對交織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沒有什麼忌諱似的在一起摟抱。女人們都穿得很少,即使是在這樣的冬季。彷彿只在舞廳中,那些狂熱的氣氛就能帶動著人們驅除週身的寒冷似的。男人們一個個忘情地抱著懷中的摩登女郎,手不安份地在女人的身上遊走穿梭。亦有為數不多的外國人,一個個藍眼鷹鼻,裝扮時髦。
舞廳中的光線是暗淡的,變換著色彩的燈光閃爍不定。舞池的四周,大量的西洋沙發散落其中。像是海灘上美麗的海貝。星星點點。
裴澤塵挑了一個靠角落的沙發坐了,抬起頭,正看見杜若有些不自然的臉。
他看她的模樣深知她是頭一次到這種場合的,也不逼迫,只是笑了笑。
「來,到我這裡來。」他指了他身旁的位子,示意杜若坐下。杜若皺了皺眉頭,最終選了離他較遠的另一條沙發。
有侍應過來招呼他們,裴澤塵點了些杜若不知名的洋酒。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四周的環境。這時候鄭永已經不知去向了。裴澤塵安閒地坐在杜若的身側,瞅著杜若,像是在琢磨著什麼。
「我聽聞宋小姐是崔天松的遠親的,怎麼如今卻不再在崔家相見?」
杜若聽到了,咬了下唇,沒有說話。
「崔天松現在是軍政府出色的財政司長官,在李總長的手下可謂是如魚得水。想必宋小姐之所以能進欣榮報社,也是托了崔先生的關係吧。」他笑了笑。
適應端了洋酒上桌,裴澤塵將一杯橙汁推到杜若面前。杜若答謝了,便端坐著,再不說話。
裴澤塵只當是杜若初來這樣的場合,不甚習慣,也再不多問。
這時候,舞池中的音樂聲突然地停了。人群漸漸地散開,兩個同樣是一身戎裝的男人向著他們走過來。
「兩位叔父,今日澤塵的安排你們是否滿意?」裴澤塵站起來對著面前的二人客氣地說。
那兩個男人各自摟了身旁的女郎,帶著薄醉,一臉嬉笑。
「還是澤塵安排妥帖,讓叔父們這麼大的年紀也能有精力來這裡快活快活!」一個男人說著照著身旁女郎的臉面親了一下。杜若看見了,忙避過頭去。
「老許,你看——」另一個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裴澤塵身旁的杜若,胳膊肘碰了方才說話的男子。那男子也注意到了,不由地狡黠笑笑。
「澤塵,你什麼時候換了這樣的口味?」他對著另一個男人使了眼色。那男子會意,也開口說道:「是啊,澤塵,你不是與那個叫什麼水仙的交情猶甚,怎麼如今卻帶了這麼一個滿身學生氣的女娃!」說罷哈哈大笑。
裴澤塵乾笑了兩聲,眸子中不經意劃過一絲陰婺。杜若看得清明,不禁打了寒顫。
這時。本是安靜的舞池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原來,場子中不知什麼時候竟是放了這種歡快的音樂。比起方纔的靡靡之音,倒是讓人身上充滿了活力起來。
「賢侄,這可是西洋音樂,賢侄曾在歐洲留學多年,這文明舞當是會的不少。今日怎麼也得露個一二手才行!」被喚作老許的人說罷望了裴澤塵身旁的杜若,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裴澤塵笑了笑,也不答話,躬身對著杜若做了個「請」的姿勢。
杜若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眼見得裴澤塵抬起頭對自己微笑,心中微微地一怔。他的眼中,盛滿的,是不容拒絕的表情。她咬了咬牙,將手交到了裴澤塵的手中。
音樂聲起,不少的舞者隨著拍子歡快地起舞。杜若在女校是學過西洋舞的,對於這種音樂,自然是不甚陌生。只是,在女校中,她的舞伴是女子,而如今,卻換成了眼前這個男子。
她不自覺地低下頭來。只覺得目前的狀況足以讓人的臉燒成燙人的緋紅。她的手被裴澤塵握在掌心。她能感受到他的手上熨帖出的熱度,以及手掌中那因為常常使槍的緣故而磨出的厚重繭子。
裴澤塵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臉。他的鼻息噴薄在她因為脫掉外套而裸露出的頸子上。她有些許的戰慄,他卻貼的更近了。
「宋杜若,謝謝你。」他突地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她抬起臉望著他,他的輪廓距離自己是那樣的近。不住地,她又紅了面頰。
他眼看著她一雙似含水的秋眸,帶著迷惑的光在自己的眼前一閃而過,心中某些柔軟的地方似被什麼給輕輕觸動了。他只對她微微一笑,心就不禁地軟了下來。
舞池中間的地方,光怪陸離的燈光隨著起舞的人群不斷地變換著各種色彩。那些好看的燈火反射在他金屬製的簡章上,散出冷婺的光。晃了她的眼,也晃了她的心。
她只隨了他的步子歡呼雀躍。她不知道,一個行伍出身的男人可以將舞蹈跳得這樣好。心中不由地小小驚奇於,自己的這個發現。
不遠處被裴澤塵喚作叔父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欣賞著他們的舞蹈。杜若下意識地向他們看去,只覺得他們的身上,散著讓人不明就裡的森冷。
「來了!」正在這時,本是專注於舞蹈的裴澤塵突然地說出這樣的一句,杜若本能地剛想抬頭,卻被一股力量朝著一旁擁去。
「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劃過長空。伴隨著硝煙與凜然的殺氣,在這一刻交織與顯現。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所有人,受了驚嚇後都在倉皇地逃竄。杜若被裴澤塵護在懷中,身子緊緊地挨著他有些冰冷的戎裝。她屏了呼吸定睛朝著人群之中望去,卻看見騷亂的人群中凸現出一個黑洞洞的槍眼。
「裴少——」她大驚失色,伸手指向那正向他們的方向瞄準的槍眼。方纔的那一聲槍響,顯然也是從那個地方爆發出來的。
裴澤塵顯然也注意到了那裡的情況,嘴角劃過一絲沒有感情的笑。接著他雙手抱起杜若,飛快地竄向最近的沙發。
「砰!」的一聲。那一槍打在了沙發扶手上。濺起的煙塵中,夾雜著濃重的硝味。
裴澤塵暗暗地咒罵了兩聲,然後掏出自己腰間的配槍,對著頭頂連開三槍。
「砰砰砰——」一連串的聲響。然後,舞廳的大門被一眾濟軍打扮的人給撞開了。
「都不許動!」鄭永當先帶著兵士闖了進來。「給我統統圍住,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去!」他說著,然後向人群中四散望去。
舞池中原本偽裝成客人的官兵們,這時雖然手握著兵器,卻全部被裴澤塵的濟軍衛戍圍在場中,一時間對峙起來。倒沒有什麼人敢輕舉妄動。
裴澤塵拍了拍身旁的杜若,似在安慰她沒事一般。然後他理了有些凌亂的衣服,站起身子。
這時候有將士扭著兩個身著戎裝的人過來,看見裴澤塵,統統行了軍禮。
「媽的,小兔崽子。你他媽在這兒等著我們呢!」被扭住的一個人惡狠狠地說。
杜若望了,不禁心裡一驚。那二人,正是方才被裴澤塵喚作叔父的人。而如今說話的,便是二人之中的老許。
「許統制,澤塵不才,並不知道叔父在說些什麼。不過方纔那一槍,倒是放的有些早了!」他說著嘴角一陣冷笑,連看著那人的眼,也透出一絲寒意來。
「哼!小子,你要殺便殺!只是我歐陽強不服!」二人之中的另一個人說著,然後看了被鄭永一槍斃命的那個刺客。嘴角一陣抽動。
「不服?歐陽統制不服倒是有理。澤塵少年掌管三軍,有勇無謀,倒是讓許多人有所不服!」他冷哼了一聲,「只不過,這濟軍的天下還是姓裴的,只要有我裴澤塵一天在,這濟軍的天下就不會易主!」他說得大義,連一旁的杜若,心中也是一震。
人人都說裴大帥的兒子是個草包,如今看來,裴澤塵若不是有一番手段,也絕不會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來。
老許有些氣憤地瞪著裴澤塵:「你這兔崽子,那是爺爺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天下,如今卻讓你這個小崽子白手撿來。你有能耐放了我!看我老許不一槍斃了你!」他說著就要掙開兵士們的束縛。那些戰士平日裡也不是吃軟飯的,自然讓他走開不得。
這時候,本是提著刺客屍首的鄭永突地走到裴澤塵的身邊,附在他的耳朵上說了什麼。
只見本是神色凝重的裴澤塵突然地笑了。
「哈哈,如今張司令已死,焦延鐵路的主控權已在我的手中。你們,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