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依舊是昏暗的光。透過這深深的霧一般的暗淡,她並不看得清楚他的每一分表情。他只是居高臨下地笑著,似在俯視著眾生一般。那些光與影便在這一刻突兀地降臨著,落在他們的四周與身上。那樣不夠深邃的黑暗,卻令整個世界彷彿都沒有了光亮似的。
裴澤塵瞥了眼睛看著面前被制服的許統制與歐陽統制。只見得那本是一身帶刺的二位統制驟然間失了原本的士氣,一個個地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澤塵並不想為難二位叔父,只要叔父們交出兵權,告罄養老,澤塵自當親自送你們頤養天年!」裴澤塵說著,看了身旁的鄭永。鄭永會意,忙大聲宣告。
「濟軍張志平,原系濟軍司令。自裴大帥死後,剛愎自用,扼焦延鐵路濟軍糧草生死線多時,欲謀越俎代庖。此等狼子野心,為濟軍中人所不齒。幸好裴少年少多謀,及時識破此等奸邪,將計就計,意亂其心智。適才張志平已被濟軍將領陳廣榮擊斃,焦延鐵路主控權已被奪回。如今張志平舊部已全部歸順。裴少的意思,如若在場的各位願意歸順,裴少可以放在場的各位一條生路,絕不反悔!」
鄭永的話剛說完,舞池四面便響起一片窸窣的議論聲。
二位統制聽了鄭永的話,各個面如土色。
「你……你竟然殺了張司令!裴澤塵,你不得好死!」許統制顫抖著說,抬頭不禁看天,「想我許叔群征戰沙場多年,到了最後,竟是被你這垂髫小兒玩弄於鼓掌間,真是我許某生平一大敗筆!」他說著冷冷一哼,「裴澤塵,我許叔群雖不是什麼英雄人物,可是亦有慷慨骨氣,你要殺便殺,歸順?!我呸!,你奶奶的根本不配!」
「你……!」鄭永衝上去用槍抵住許統制的頭,手上的青筋隱現。
「鄭永!」裴澤塵制止了鄭永,「不得無禮!」說罷,走到許統制的面前,瞇著眼睛瞧他,「許統制,看來你對張司令倒是忠心耿耿!」他笑了笑,「可惜你跟錯了人,張志平反我,那是他以下犯上,你跟著造反,只能說明你為虎作倀!既然你這般不識抬舉,那今日我裴澤塵便當著濟軍各位將領的面成全你,也算了了你的心事!」說著他掏出槍,義無反顧地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沉悶的槍響在舞廳中響起。整個舞廳,頓時鴉雀無聲。
血。紅色的血順著許統制胸前黑洞洞的槍口向外暈染,染紅了他簇新的軍裝。
所有的人,在這一刻全部屏住了呼吸。
空氣中滿是腥甜的氣息,濃烈的,帶著絲絲甜膩。
杜若看著眼前數不清的血珠,順著倒在地上的許統制身上汩汩流出,匯成小小的溪。舞廳裡安靜的連一根針掉落似乎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的神經都被繃起。眼見得這樣的時刻與情境,杜若竟是感到了深深的冷。是啊,冷。這樣的冰冷的季節,她再感不到方才舞池中那一種高騰起的熱情。如今的所有人,都像是掉進了深深的冰窟,再也,感不到絲毫的熱度與溫暖。
「媽的,臭小子,我跟你拼了……!」身旁本是被嚇得呆掉的歐陽統制突然拔高了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隨著他的喊叫聲一瞬間都聚了過來。
鄭永唯恐裴澤塵有任何閃失,毅然地擋在了裴澤塵面前。他命令縛住歐陽強的那些個衛戍士兵搜了歐陽強身上的槍與利器,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奶奶的,你小子太他媽不是東西,我們這些老哥們隨著大帥闖天下多年,就這樣被你一槍斃掉了嗎?!你小子……你小子今天有種便也殺了我,要不然……要不然我……」
「要不然怎樣?!」裴澤塵有些不耐的聲音響起,帶著冰冷的語氣。
「我……」歐陽強顫抖著說出這些話來,「我殺了你……」他突然向前一步,做出惡狠狠的表情。但是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便隨著裴澤塵的一聲槍響,倒在了地上。
可憐了歐陽強與許叔群。追隨舉薦張志平至今,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到了最後,還要為張志平做最後的陪葬。
人群中一時間都騷動起來,因了二位統制的死,下面的蝦兵蟹將再不敢有所反抗,皆交了槍械投降。一時間人,人人自危。
杜若看著舞廳中的眾人,再去望裴澤塵平靜的面容。不覺得感歎起他的冷血來。這個人,方纔的溫存與如今的冷酷無情相交融。讓人難以理解,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再回過頭來的時候,便見得裴澤塵已經朝著自己走來。
「宋小姐,嚇到你了。」他瞅了她有些蒼白的臉,嘴角動了動,也不知是何情緒。
杜若站在那兒直看著他,並不回話。眼中,完全是種陌生的表情。
她是沒有辦法表達自己如今的心緒的。眼見得方纔還活生生的人,如今卻做了槍下亡魂。不由地,一陣心悸。就連看到他的人,也覺得眼前之人處處透露著殺戮與血腥。
周圍的人群皆在鄭永協調下進行疏散。他們都是願意歸順的人。雖說是許、歐陽的舊部,可是終歸是濟軍的人。裴澤塵不傻,他殺許、歐陽,只是為了以儆傚尤。而留下他們的舊部,卻是為了讓他們成為濟軍的後備力量。畢竟,如今的濟軍還正是用人的時候。
裴澤塵見杜若沒有回答,只當是她被方纔的狀況嚇壞了。不由得拍拍她的肩膀,「沒事了,已經過去了。剛才你表現的很好!」他說著眼中現出讚歎的神色。然後他又對著杜若說了幾句話,便催促著杜若與他先行離開。
杜若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並排與他走向舞廳的出口。
身旁的人不自覺地讓道。尤其那些衛戍,更是對他恭敬異常。筆直地站立著,像是雷打不動一般。
「宋小姐,請!」他對著出口作了一個「請」的姿勢。她回過頭去看他的臉。才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因為方纔的事而增添更多的表情。
她蹙了蹙眉頭,與他同行走出了門外。
外面的世界,是一片燈火黯淡的孤寂。不同於舞廳外間霓虹閃爍的繁華與喧囂。一切,都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隱匿。卻不知在何處,時時透著危險的氣息。
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如撒鹽,如飄絮。潔白到一切都不再實際。
他的車就停在路邊。就那麼一會兒功夫,車蓋上的雪便已積了厚厚的一層。
鄭永帶了衛戍過去清理車子。裴澤塵陪了杜若走在後邊。
大雪隔開了二人之間清晰的視線。她只低了頭暗暗地走著。一步一步。身後是兩串大小不一的腳印。不甚規則的排列。有凜冽的風吹在他們的身上,只是刻骨的涼。
他脫了自己身上披著的戎裝大衣,沒等她拒絕,便蓋在了她的身上。
她只看到了他脫下衣服時腰間佩戴的手槍。勃朗寧的手槍。方纔,他還用它結束過人的性命。她不自主地別過臉去,不想再看他的腰間。
裴澤塵正想說什麼,突聽見正在清理積雪的鄭永大聲喊叫。
「砰砰砰……」緊接著一連串的槍聲響起。在這冷清的大街,倒是突兀。
「保護裴少!」不知誰當先喊了一聲。所有的衛戍便在霎那一溜煙地湧了過來。
杜若只感覺到那些子彈帶著強烈的衝勁貼著自己的耳側劃過,險象環生之際,是裴澤塵抱著她急急地退到了舞廳。
「砰砰……」又是兩聲槍響,裴澤塵已拔出了他的配槍。
她埋頭在他的胸口。雙手,只能死死地攀住他的肩膀。突地,她感到一股熱流順著這男子的肩膀流了出來。攤開雙手,便見得那鮮紅的血液。
彷彿是置身於地獄的感覺。這一輩子,她從未在一天之內經歷過這般的生離死別。不覺得,感到生命的卑微與無力。腦中,竟是鮮紅的血。開得荼蘼,像是最新鮮的罌粟。鼻息間,仍是血液特有的腥甜。帶了他獨有的氣息。一寸寸的,朝著她義無反顧的湧來。
她再受不住這樣的刺激,不覺得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