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了吧。他喝著那些明黃色的液體。在他的眼前,那些明黃色的液體就像是醉人的罌粟一樣,有著絕美的外表,以及蠱惑人心的內裡。
好些個悲傷就在接踵而至的時間與空間中徘徊不定,在這個特定的時刻,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般的整齊劃一。排列著,站在命運的轉輪前,期待著下一次的輪迴或是什麼。生命絕無定數,這話,說得沒錯。
杜若就一直這樣站著看著樓下那個兀自喝酒的男人。他的領帶,被他扯得凌亂,還有那頭髮,像是剛剛遭了狂風似的,胡亂的糾結著,像是結在一起的繩結。
似乎是感覺到了樓上那人的存在,他終是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就望著她的,裡面的情愫與糾纏不休的擔憂,通通的,在她的面前一閃而過。杜若看著那雙眼睛。它曾經在無數個夜裡給了自己安慰。柔軟的,就像是一雙母親的手。讓人懷念,同時,又讓人留戀。
他站起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然後朝二樓走去。
客廳裡幽暗的燈光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他腳下的皮鞋,在踏上每一節階梯的時候都發出「咚咚」的聲響。在這寂靜的無人的大廳,格外的突兀。
她的心是跳著的吧。在這個時刻,她的心,只是為他而跳動。
「杜若……」他的聲音,還是那般的低沉而婉轉,富有磁性的好聽。她的臉猝然而紅。
「大少爺,您到底是怎麼了?」杜若有些擔憂地問。
「怎麼了?」崔天松蹙了蹙眉頭,然後哈哈地笑出聲來。他的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就連那眼中流露的星點神色,也像是帶了酒氣一般,醉醺醺。
「杜若,我心中也是苦的,佩君不理解,我心中,實是苦的!」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看著杜若的那雙眼睛裡,現出深沉的悲傷。
「你知道的,她與我有時是那般的格格不入。」崔天松有些抽噎,他抹了一把臉,然後將手中握著的那小半瓶洋酒,一飲而盡。
「他原本就看不起我,我的出身,這是沒有辦法選擇的。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忘記她,你知道,我們在一起多年,她已經長在這裡了!」崔天松指著自己的心臟,有些激動地說。他的身子,因為醉酒的原因,有輕微的搖晃。杜若抬手,扶住了他。
崔天松望了杜若搭在他手臂出的手,微微地怔著。好半晌,他才抬起眼睛。
「佩君……佩君竟然懷疑我們!杜若,你知道嗎,佩君不知從哪裡知道了你不是我遠親這件事,她……她已經怒不可遏了……」崔天松說著,然後露出一抹苦笑,「無論我如何的解釋,她偏偏就是不信。為什麼不信?為什麼……」他反手捉住杜若的手,「杜若,你喜歡我嗎?你告訴我,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喜歡?」
杜若怔在那裡。心不住地抽搐。
原來,崔天松與李佩君的矛盾竟是來源於自己。
「大少爺,是我害了你……」杜若低著頭,不再看崔天松的眼睛。心中,好似有了萬千小刺在扎,很疼,但是無法阻止。
「你瞧,連你自己都說不上來。可是佩君,佩君她不理解啊!」他歎了一口氣,眼神中劃過一絲惆悵。
杜若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張了張嘴,可最終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崔天鬆鬆開握住杜若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可是在我心中,你終究是不同的。我是男人,我需要女人的欣賞,而不是諷刺……」他的眼神黯了黯,「佩君……佩君她從來都沒有欣賞過我,甚至是我的出身、生活或是工作。她要的是什麼,有的時候我也不清楚。」
杜若聽著崔天松的話,輕輕地咬了咬下唇。
「大少爺,你是很優秀的。」她說。眼神亦是一片黯淡。
「我不優秀。」崔天松苦笑,「我一點都不優秀。」他搖著頭,然後用手扶著杜若的肩膀。「你告訴我,在你們女人的心裡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杜若你告訴我……」他捏著杜若的肩膀。杜若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
「大少爺,你喝醉了!」杜若說著,蹙了眉頭。
眼前男子的酒氣噴薄在她的臉上,連帶著溫熱的氣息,讓這場面有些或多或少的曖昧。
她的臉紅了紅,試圖推開崔天松。
「我從未把你當做四奶奶,你知道嗎?從你嫁給我父親的時候,我就沒把你看成崔家的奶奶……」崔天松喃喃地說,低著頭。他凌亂的頭髮蹭在杜若的臉上,有些癢。
「我帶你來這省城,就是因為你的身上有一份不諳世事的純潔。你知道,現在的女人都是現實的。」他說著,然後用頭抵著杜若的肩膀。杜若有些掙扎。
崔天松察覺到了,他幽幽地說:「不要推開我好嗎?杜若。我有些醉了,可是也沒醉。我很累了,只是想靠一下,就一下。」他摟了摟她。
杜若的身子僵在那裡,任崔天松環在自己腰上的肩膀又緊了緊。
早晨起床的時候,頭有些許的暈。
她只記得自己那時被崔天松抱了。緊緊地抱。他的氣息就停在自己的身邊,圍繞著的,是他的淡淡的悲傷。
女人,尤其是純真的女人,是無法抵禦男人的這種憂傷的。他們包裹著堅硬的外表,內裡是什麼,沒人能真正瞭解。可是女人卻是傻的,她們寧可相信那些男人是為了她們才變成一個多情柔弱的孩子,需要庇護。也就是這樣,才會有愈來愈多的人成為怨婦,甚至是棄婦。
杜若紅著臉想著昨夜她與崔天松在一起時的情景。他那時候說出的話是那樣的真實,以至於讓人分不清他說的是醉話還是什麼。也許是「酒後吐真言」,那也說不定。
就這樣,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心,又一次泛起了不小的波瀾。
她突地想起崔天松說的,李佩君已經知道她並不是崔天松遠親的事,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可是一想到自己並未與崔天松發生什麼,心驀地,遲鈍了一下。
她這是怎麼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是那樣的可恥與卑微,可是卻無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心結以至於情緒。在感情的牢籠中,本沒有孰是孰非的。也許,自己只是深沉的感情汪洋中一顆極不起眼的沙礫的,所以才會迷茫。不明瞭的未來,即使擺在眼前,也不知知難而退。因為本身,自己與飄萍,亦是無異。
正想著什麼,潘媽突然敲了房門。
「宋小姐,到上學的時間了,大少爺催你下來吃飯。」潘媽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顯得多少有些突兀。杜若應了,這才快速地換衣洗漱,急急地跑下樓去。
剛下樓,便見得崔天松一臉無恙地坐在椅子上喝牛乳。看見杜若,咧開嘴笑了笑。
「這是法式的麵包,你嘗嘗。」他推了一碟上面鑲嵌著果脯的奶油麵包過去,示意杜若嘗嘗。
杜若走過去,坐在桌前,喝了一口牛乳,這才拿了麵包吃起來。
「你這樣可不是什麼文明習慣。」崔天松有些失笑地說,他看了一眼杜若正在撕麵包的手,接著道,「怎麼不用面前的刀叉,你不是會用?」
杜若看了一眼面前的刀叉,說道:「這些洋人的玩意兒,總不敵老祖宗留下的。」說著拿起不遠處的筷子,夾起一塊撕好的麵包,大口地吃了起來。
這時候潘媽端了兩小碗粥過來。
「大少爺、宋小姐,這是海米粥,很補身子的。」她將那粥分放在二人的面前。杜若也不客氣,當下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崔天松拿起海米粥,聞了聞,卻沒有吃。
杜若抬起臉,正看到崔天松用手撫著頭,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杜若估摸著應該是昨日喝酒導致了頭痛。剛想說些什麼,崔天松突然睜開了眼睛。杜若目光避閃不及,正好撞在了崔天松的眼裡。
「昨天……昨天我沒有說什麼過分的事情吧?」他問著,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昨日喝醉了,若是說了什麼,你也不必在意。」
杜若的臉紅稍退了,這才敢抬起臉,搖了搖頭。
「大少爺並未說什麼不該說的。」杜若笑了笑,想起昨日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時的場景,心不由得一痛。
那時,她分明感覺到了他的淚水,溫熱的,但是卻飽含了太多的委屈與冰涼。在她的面前,這個男子是有淚水的。他哭泣,並且毫不在乎自己的臉面。許是因為他心中有太多的抱怨了吧,或者說,這個男子的本身就是苦的。苦到了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真正釋放自己的情緒。
漸漸的,她的心中開始對他起了除了曖昧情愫外的另一種同情。不言而喻的,甚至於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