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地到了崔公館。
杜若剛要進門,就被潘媽攔在了門外。
「宋小姐,你現在可不能進去!」潘媽看著杜若,臉上現出擔憂。
「為什麼,潘媽?」杜若有些好奇,瞟了一眼那半開著的門。
「那是因為……因為……」潘媽蹙著眉頭說,語氣裡帶著吞吐。「哎,你瞧,我把這事給忘了。小楊,你不是去接二少爺和宋小姐了嗎?怎麼宋小姐回來了,二少爺卻沒了蹤影?」潘媽拍著腦袋,朝不遠處正朝這邊走來的小楊說。
「潘媽,你的記性倒是不好。」小楊有些好笑地說,「二少爺不是被胡福胡管家給接走了嗎?說是要到明天才會回來!」小楊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他的臉被夏季的熱給溽成了淡淡的淺紅,倒像比驕陽還要艷。
「哦,是啊!」潘媽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瞧我這記性,人老了,果真不中用了!」她說罷。呵呵地笑了幾聲。
「這時候門內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便看到淚眼婆娑的李佩君,掩著面跑了出來。
「李小姐……」潘媽喚了一聲,跟著扭著有些發福的身子追著李佩君。
「佩君!」這時候崔天松也從閣樓出來,看到外面站著的杜若,先是怔了怔。
「李小姐,有什麼話好好說,你休要哭了!」潘媽拉住李佩君,小聲安慰。
李佩君紅著眼睛,短短的頭髮散在耳旁,可是也沒能遮住那流露的淚水。她眼中溢出的淚,汩汩地從臉側綿延而下,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接連不到一起去。
「我們都是大人,你不要再耍小脾氣了好不好?」崔天松的眼睛亦是紅腫,看著李佩君,臉上的疼痛之色盡顯。「你和我進去,我們好好談,別讓旁人看了笑話。」他誠懇地說,看著李佩君,眼神真摯。
李佩君沒有說話,被潘媽攙扶著,只是嗚嗚地哭。
「佩君!」崔天松蹙了蹙眉頭,走到李佩君身旁,「算我錯了還不行,你別這樣折磨我!」
李佩君咬了咬下唇,瞪著崔天松。
「你現在倒是嫌我無理取鬧了。可是,你背著我幹那些事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的感受!」李佩君嘟囔著,「怪不得旁人常說『老鼠的兒子生來會打洞』這都是遺傳你知道嗎?!你的父親娶了四個妻子,你難道也想在我的眼皮底下幹這些勾當?!」她挑著眉,有些生氣地說。
崔天松也有些生氣,看著李佩君,眉頭皺得更緊了:「佩君,我們之間的事請不要牽扯到我的家人!更何況,我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的眼睛黯了黯,撇開眼,只是一味地盯著不遠處牆壁上結成的密密麻麻的爬山虎。
「可是現在是新時代了!沒人興你這樣的!」李佩君有些不服氣,「我的父親就娶了我母親一人!」
崔天松放在腿側的手握成了拳頭。那樣用力的姿態,彷彿就連指甲深深的嵌入肉中,也是毫無知覺的。
有風,從他們的四周穿梭而過。無來由的風,就如同來無影去無蹤的心情,摸不清,查不明。無人知曉。
那風吹亂了杜若額前細碎的頭髮。那些烏黑柔亮的發,從她緊緊盤扎的辮子中散出,形成的是細小的可愛。她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些不明就裡。
「你瞧,你倒是說不出話來了!」李佩君嗤笑了一聲,「你們男人,果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再也不願看見你了!」她說著上前推了一把崔天松,然後頭也不回地向院子中的大門跑去。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杜若總覺得,在李佩君跑掉的一瞬間,她是狠狠地瞪視了自己的。
她的心一陣抽搐。不明不白的,就這樣平添了些許感傷。
崔天松站在門口,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的眼睛是通紅的,在時下的天,那雙好看的眉眼,竟是變成了孤傲的紅。
「大少爺……」潘媽有些擔憂地喚了崔天松一聲。
崔天松怔了怔,然後回過神來。
「沒什麼,都忙各自的去吧!」他小聲地說,似乎是有氣無力。只是,微微顫抖的嘴唇透漏出的,卻是他氣急的模樣。
杜若有些擔憂地看他。這個一貫溫柔的男子。他現在,像極了一隻受了傷的貓。可憐又可憐。杜若甚至能夠聽得到,從他牙齒間發出的瑟瑟的打顫的聲音。窸窣的,但是觸目驚心。
「大少爺……」杜若開口喚他,「你和密斯李……」
「好了,我累了!」崔天松打斷她的話,「讓我靜一靜,這個時候,就讓我靜一靜吧!」他說著,然後目光有些呆滯地向屋中走去。
身後,杜若看著崔天松的背影,心不住地,施施然疼了起來。細小的疼痛。
晚飯的時候,崔天松並沒有下樓吃飯,他躲在自己的屋中,將自己與外界完完全全的封閉了起來。
杜若一個人吃著桌上潘媽端上來的飯食,有些食不知味的感受。
「二少爺呆在胡管家家裡,興許是樂得自在了。」潘媽瞧著杜若說,「少爺還小,在胡管家家裡不用做功課,又有一眾人陪他玩,他當然不願意回來。」潘媽笑了笑,「不過早上的時候大少爺發話了,讓小楊明日去接二少爺回來。哎,這二少爺不在,崔公館也是冷清了不少啊!」潘媽說著,搖了搖頭。
「潘媽,今日大少爺與密斯李……」杜若看了潘媽一眼,偷偷地問。
潘媽正添飯的手,明顯地滯了一下。
「能不能告訴我,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杜若睜大了眼睛看著潘媽,有些好奇。
她,實在不願看著崔天松這般消沉下去。他應該是個完美的男人的,溫文爾雅,事業有成。
「宋小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有些事情,不好說!」潘媽有些搪塞。「不過我還是相信,大少爺與李小姐的矛盾會解開的。」她說著,溫柔一笑,「畢竟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你知道,他們已經是定過親的人,若不是這一次老爺辭世,他們已經結成伉儷了。」
杜若點了點頭,接過潘媽手中遞來的飯碗。
「不過總的來說,宋小姐是大少爺的遠親的。有些事,不明說大家心裡也清楚。只是李小姐看不開罷了。」潘媽歎出一口氣來,搖了搖頭。
杜若有些不明就裡,看著潘媽,想問什麼,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被生生地嚥了下去。
這時候,潘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看著桌上的飯菜,突然喊了聲糟糕。這倒把在一旁吃飯的杜若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方纔燉的雞湯還在廚房,現在定是被火給熬干了!」潘媽急急地跑了出去。
杜若看著潘媽有些發福的身子,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正在這時,客廳裡的德律風突然響了。清脆的鈴聲,像是要把在夢境中迷惘的人們驚醒似的。
杜若看了一眼潘媽消失的方向,歎口氣,然後起身拿起了電話。
「喂,你好,崔公館。」
「你好,我是醫院的外科,醫院有患者病重,急需進行手術。我們需要崔醫生……」電話的另一頭,一個年輕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了過來,帶著十分的焦急。
杜若掛了電話後,匆忙地跑上二樓,對著崔天松的房門,敲了幾下。
「大少爺——」她喚他。可是,屋中靜悄悄的,絲毫沒有回應。
「大少爺,醫院的患者病重,急需手術,您……」她說著,語氣裡爺夾雜了焦急。
是的,怎能不焦急!這爭分奪秒的手術搶的就是幾分幾秒的時間。人的生命是何其的脆弱,在一個個的關口,不知道會因為什麼而戛然而止,也不知會在哪一秒鐘,倏然而逝。人,就是那樣的脆弱。影響了自然與聲息,可是,依舊脫離不了這自然的週而復始,無限輪迴。
似乎是聽到了外間的動靜,崔天松打開門來。
杜若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人,有些怔神。
「去,讓小楊備車!我馬上要去醫院!」崔天松說著,然後繫了西服坎肩的紐扣。
杜若回過身來,然後朝著樓下飛也似的奔去。
崔天松再次進門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他打開門的時候,杜若正坐在自己的房間想些事情。聽到動靜,她急忙地開了門。
崔天松站在一樓的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洋酒。那些明黃色的液體,透過玻璃杯,熨帖地被他握在手中。
一飲而盡。
他沉沉地坐下身子。在沙發上,他癱倒的身子像是一灘爛泥。
杜若看著樓下獨自有些傷懷的人。他下顎的線條被有些昏暗的電燈照著,泛出灰黑的柔和的線條。像是綿延不絕的情愫,盡肆地伸展著。舒展筋骨。
突然地,杜若就感到了一陣莫名變得悲傷。看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男子,心中,泛出細小的疼痛。不明不白的,在這樣的夜,那疼痛,又似乎驟然上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