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不覺地朝著既定的方向來去奔走。在無邊的路上，所有的一切都按著被鋪設，被堆砌的軌道，毫無目的的張揚。因為，它總會走到盡頭。沒有原則的，可是依舊有規律可循。
下午的時候杜若從學校出來，因為今日舞蹈會沒有活動的原因，她早早地便出了校門。
通常，崔公館年輕的司機小楊會先接了崔天柏放學，然後才到新興女子大學的門口來接杜若。可是現在……
杜若抬頭望了不遠處那高高停在對面大樓樓頂的巨鐘。
3：15。
她歎了口氣。然後尋了一個較為陰涼的地方站了，等待著半個時辰後崔公館的車。
下午的太陽炙熱的光照在大地上，就連那地面，也被灼成了燙人的溫度。所有的人，包括杜若在內，都覺得今年的夏天比往常的更是難捱。
因為過了夏至的原因，白天較起夜裡，是無邊的長。這種難捱的熱要一直到鐘錶走到七點後，才會稍有好轉。
過往的人，都不住地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尤其是那些拉黃包車的男人，他們雖然一個個僅著了短褂。但是那汗水，卻實實在在的如同噴湧的泉，從他們的頭頂一直綿延到了他們奔跑著的腳尖。陽光照下來，那些個晶瑩的汗珠好像會反射好看的彩虹似的，七彩亮麗。
杜若看著街上不住奔跑著的，為了自己的生計而憂愁的人們。心中，升起不小的憐憫與崇敬。就像是望見了令人敬仰的生命，崇高而熱烈的，讓人五體投地。
她望了一眼天空。是蔚藍的天。澄淨的就像是在平青鎮看到的那股熟悉的模樣。眼睛，不覺得有些潮濕。突然地就想起自己的父母。宋海華，沈晚晴。他們，可還安好？還有那遠走他鄉的少年。那樣的笑容中蕩滌出的小小的虎牙，倔強而又可親。
雖然崔府的管家胡福會時常去崔公館做客，經常也會帶來些平青鎮的消息。可是，在杜若的心中，她對著平青鎮依舊是有著熟諳的嚮往的。就像是一個貪吃的孩童對著好吃的吃食一般的嚮往。她，真的很想很想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還有那個小小的少年。那些個在記憶深處沉澱下來的模樣。一個個的，在眼前徘徊不定。彷彿，那不止是回憶，還是虛無縹緲的夢的。她做著這個有些冗長而憂傷的夢，一直，堅持到了如今。也會是最終。
抬眼間便見那陽光從枝繁葉茂的樹葉罅隙間滲出來，落在自己的眼中。像是跌入了一個美妙的時代一般的美好亮麗。
正想著，突然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去，便看到高曉梅有些興奮的容顏。
「杜若，怎麼大熱的天站在這裡不回家？」高曉梅說著牽起杜若的手。
她的手黏黏滑滑，帶著汗津津的感覺。像是一條盤桓纏繞在掌心的蛇，有些駭人。
「家裡的司機要半個時辰後才來，我先在這兒等會兒。」她笑了笑。
高曉梅看了看那不遠處的那口巨型大鐘。古銅的顏色的鐘，像是被魔化了一般透著神秘的氣息。很是好看。
「杜若，你信教嗎？基督教？」高曉梅眨了眨眼睛。
杜若搖了搖頭。在她的意識裡，那些個洋人的教會，離自己都是很遠的。
「哎……」高曉梅歎了口氣，「本想拉你去教會的，那裡有許多人在請求上帝的庇護，很熱鬧！」她指了指對面高樓上的那口大鐘，「你瞧，那口鍾便是教會的產物，你若願意，我們可以到那兒去玩！」
杜若搖了搖頭。
「我要在這兒等司機，你若想去，我們下次相約了再去也不遲。」她說著，然後莞爾一笑。
正在這時，不遠的地方突然一陣騷動。有人大喊著「水仙」的名字，然後快速地擁了過去。
「怎麼回事？」杜若好奇地張望著。不遠的人群，已經呈現出愈來愈密集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高曉梅揉了揉頭，「不過好像，是出現了什麼有名的人。」她說著，然後踮著腳尖向遠處張望。「要不我們也去看看，反正如今崔公館的司機也沒到，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高曉梅說著眨了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面前的杜若。「去吧——」她拉了杜若的手。
杜若「咯咯」地笑出聲來，然後愉快地點了頭。
近到人群邊緣，杜若這才知道，人所以密集起來的原因是由於有名的電影明星水仙出現了。
「她可是當紅的電影明星，人漂亮，脾氣也好！」高曉梅一臉憧憬地看著人群中央的水仙。
那水仙，身穿著茶色的洋裝，撐著一把同色的洋傘，帶著大大的墨鏡。此刻，她站在人群的中央，正笑得開懷。
「沒想到水仙會來這名不見經傳的地方站台。」高曉梅說著，然後指了門匾上的字，「這不是最近才開的影院，怎請得動水仙這樣的大明星？」她奇怪地小聲嘟囔。
杜若沒見過這樣的世面。只感覺自己被越來越多的人包裹其中，彷彿從頭到腳，都被這炙熱的人流擁擠地愈發的乾癟起來。
熱，還是很熱。可是仍舊敵不過群眾的熱情。
人群中有人聽到高曉梅的話，連忙地側過頭來。
「聽說啊，水仙之所以來捧這個新影院的場，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裴少！」那人小聲說著，「你們是學生，還不知道，最近的裴少可是跟水仙小姐打得火熱呢！」
「真的？！」高曉梅有些興奮，對於這樣的小道消息，像她一般熱情開朗的女學生是很難抵得住誘惑的。
杜若聽到他們的對話，也側過頭來。
裴少？這省城中能被別人稱作裴少的人，不外乎只有一個吧。
裴澤塵！
杜若的癟了癟嘴。果然！這個男人本也不像是什麼安分守己的人的。
「你還不知道啊！我可是絳報的記者，這些消息在業內可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濟軍的裴少與水仙小姐，兩個人同進同出，關係匪淺。還有，你知道這家影院幕後的大股東嗎？正是裴少啊！」那說話的男子揚了揚手中的小型照相機，「你瞧，我今日就是專程來拍水仙小姐的。只是可惜了裴少今日不會到場。否則，又是很好的新聞！」男子說著，臉上露出渴望的神色。然後他奮不顧身地衝進人群，拿起手中的照相機，對著水仙拍了起來。
「小梅，我們還是走吧。」杜若拉了拉身旁的高曉梅，「這兒人太多，實在太擠了！」
高曉梅聽到杜若的話回過頭去，不好意思地一笑。
「是夠擠得，而且還很熱！」高曉梅吐了吐舌頭，然後不由分說地拉了杜若從人群中退了出來。
「哎，沒想到裴少竟然看上了水仙小姐。」高曉梅看著面前的人群，歎出一口氣來。
那被圍在人群中央的水仙，被洶湧磅礡的人流給漸漸淹沒。密密麻麻的人，摩肩擦踵。
「誰知道呢！」高曉梅癟了癟嘴，「不過現在的電影界，也只有水仙小姐能配得起裴少了！」高曉梅聳了聳肩，「杜若，你知道水仙嗎？她可是個鼎有名的人！」
杜若微笑著，搖了搖頭。
「什麼，她你都不知道啊！」高曉梅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這表情倒是逗得杜若咯咯地笑出聲來。
「她可是演過《蝶戀花》、《大世界》的人，是個了不起的電影明星，在名媛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高曉梅說得一臉憧憬，「沒想到今日見到了她本人，果真比電影中還要好看！」
「你說得電影明星，還不是些戲子之類？要不怎會與裴少有染？」杜若說著，蹙了眉頭。
高曉梅頓了神色，看著杜若。
「你說的也對。其實現在的電影明星與往日裡的戲子是沒有多大的差別的。不過是電影行業為了盈利而搞出的噱頭。」她又回頭望了一眼水仙的方向，「不過這樣說來，水仙小姐二十歲的年紀就成為炙手可熱的女明星，還攀上了裴少，這份功力，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嘻嘻，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大話了！小梅！」杜若笑著打趣。高曉梅也樂呵呵地跟著笑出聲來。
下午的陽光照著兩個女孩青春的面容，那陽光，像是也被沾染上了水靈靈的青春。很是鮮活而好看。
這時候，不遠處崔公館的車正好停在路邊。司機小楊下得車來，看見杜若，朝她喊了。
「宋小姐——」
杜若回過頭去，見是小楊，與身旁的高曉梅告了別，便向小楊的方向跑去。
「楊先生，您今日好早。」杜若打了招呼。
小楊靦腆一笑，解釋道：「方纔李小姐突然到訪崔公館，大少爺也是偶爾得知你的學校今日提早放學。這才讓我提前來校門口等著，沒想到一下子就看到了你。」
杜若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不過宋小姐，那邊倒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一群人都聚在一起？」小楊看著不遠處的一眾嘈雜的人群，有些疑惑地說。
「那是電影院開業，水仙小姐來給開幕儀式站台。」杜若解釋了，然後鑽進了車裡。
小楊望了望遠方，也沒說什麼，逕自地打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