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舞會。與其說是「交流」,不如說是新式學校之間的「比拚」。
不同於一般的,如今的學校要求的是開化與文明。在這樣的背景下,學校之間自是要出其不意地比拚起自己的文明來。就彷彿,在這個時代沒有這些東西,就會被人看做成封建的產物,落後的束縛。
這樣想著,也不覺得混入了舞池。
杜若隨著優美的交響樂在舞池中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在舞伴的陪同下,活脫脫的舞動如同蝴蝶。美麗的不可方物。
說是舞伴,不過也是自己學校選出的女學生,穿了男人的衣褲,陪著穿著舞衣的女學生縱情舞蹈。
當下的文明,雖是提倡了開化,也引進了這種象徵著文明與先進的東西。可是根深蒂固的思想還在,就算是學習了西方的文明,卻也是學得不倫不類。畢竟,中國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完全開化到男女之間可以隨意摟抱著跳西洋舞的份上。所以,如今的這些,不過是些標榜著文明的先進份子自欺欺人的幌子罷了。
一曲終了。四周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鎂光燈撲閃著,如同長了翅的蛾。飛蛾撲火,也不過這般。
有不少記者舉著小黑匣子拍照。杜若是見過這些東西的。在平青鎮,鎮上的人都說,被那個黑匣子拍到的人,魂也就失了幾分。
她站在那裡,看著鼓著掌的人,還有那照相的黑匣子,突然覺得,自己的魂似乎也離開了自己,飛向了遙遠的地方。不知名的地方,反正是,離自己愈來愈遠。
崔天松站在人群中,隨著人群拚命地鼓掌。站在她身旁的李佩君,一身的洋裝與崔天松的淺灰西服倒是搭配得緊。好似他們,本就是天生一對。
下得台來,李佩君走過來慰問跳舞的女同學。她的臉上掛著笑,像對她們的舞蹈很是滿意。
舞池中央又有女孩子在跳舞,一樣的西洋舞,一樣的寬領束腰蓬蓬裙。滾邊的金線以及繁複的蕾絲。它們在舞池之中張揚著,是女孩子年少的青春。姣好的,如同月亮。
世人都喜愛用月亮比喻清秀的女子。彷彿女子,非歹要用這月亮來做襯才能顯示出她們的美麗與脫俗。就像是一彎泓,深得見不了底的清澈,卻生生地拿來做了旁人的眼睛。
高曉梅拉著李佩君,問道:「密斯李,我們今日的舞蹈,能不能得到頭籌?」她文靜的面容下深藏的是可愛的活潑
李佩君看了身旁的崔天松一眼,明晰的臉上滿是欣慰的表情。
「當然!你們是最棒的!」女孩子聽到了,一個個歡呼雀躍。就彷彿,世間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得過如今的心情。
崔天松笑著看了身旁的女學生,然後握了李佩君的肩膀。緊了緊,說出安慰的話。
「我就說,她們一定沒有問題。你瞧,她們多爭氣!」他的聲音裡滿溢著溫柔,就連嘴角上漾出的笑也蒙上了一層甜蜜。
突然間,杜若感到了一陣蒼白的無力。這種感覺,上天入地的,讓她只想著逃避。
聚會還在進行著,來往的人形形色色,在此間穿梭不止。就像人的生命,永遠的活色生香,永不停息。
她找了借口要求去盥洗室。腿上的裙擺在走路的時候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浪。腳上,是一雙黑漆漆的皮鞋,帶著小小的細高跟,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
洗了臉出來,心中的憋悶就好似放不完氣的蒸氣球,脹鼓鼓的,像加了用不完的蒸汽。方纔她看了鏡中的自己,突覺得自己是何等的落魄與卑鄙。
是的,她的心中已不再是一個人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心中開始浮現出他的影子。也許是從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他送她那些好看的藥片開始,就注定了她再也忘不掉他了。
心中,是深深的罪惡。像是沉在了海底的魚,劃著薄薄的翅,卻終歸游不到被陽光輻照的海面。這,是深深的罪孽。
她突地想起那個在山上送與她蝴蝶,在臨別時贈與自己佛珠的男孩。她還記得他一頭茂密的烏黑短髮。那個時候,他的個子已經長過了她。他站在她的面前,離得是那樣的近。近得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散出來的年輕男孩特有的氣息。一切,倏然而逝。以至於,她已有點分不清他離開時的那天,他對自己是笑著的,還是哭著的。記憶中,彷彿只看到那個霸道的少年在笑,笑著的時候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分外的可愛。
手,不由自主地去摸墜在胸口的那顆佛珠。滾圓的,熨帖著她的肌膚。可是,為什麼,她卻體會不到任何的溫暖?
是啊,是她先背叛了他。她違背了對他的許諾,如今,又傾心與別的男子了。她仍是對不得他。就好似,自己的這一生,就是為了背叛他而存在的。
心,微微地疼了。淡淡的疼,是為了誰?
原本以為,那個少年就是自己的命運,就是天。可是,卻為了什麼,又讓她嘗到愛情的滋味?原來,她是不愛那個少年的。宋培雲,他只是長在天上的雲,她留不住他,自然也交付不了自己的心。而如今,她的心長在那棵樹上,高高的松,溫柔的就如同他的名字——崔天松。而他,如今就是自己所嚮往的天。
只是,高不可攀罷了。
心中不由得惆悵。萬分的,深入骨髓。所以,便沒有注意到來人,方一進門,便撞到了一堵堅實的人牆。
「裴少——」杜若聽到有人的聲音傳來,抬起頭,這才發現與一個高高的男子撞了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她低頭道著謙。因為沒有擦臉的原因,臉上的水珠隨著她低頭的動作,甫地滑落。滴在地上,也滴在眼前那人的珵亮的高筒皮靴上。
那人看到了,不覺得皺起了眉頭。
「原來是你!」冷漠的聲音,自上而下的傳來。
杜若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那個凝著眉頭的高個兒男人。有些吃驚。
「你……」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額前的碎發被水結在臉上,看起來濕漉漉的。
裴澤塵擰了擰眉頭,看著杜若的臉,有些探究性的玩味。
「你哭了?」他挑了挑眉,「在這裡跳舞的女學生,可沒人像你一樣。公眾場合也是隨便亂哭!」 他的目光望向廳內的歌舞昇平,所有人,似乎都在盡情洋溢著自己的笑臉。
「誰說我哭,我只是眼睛裡進了沙子!」杜若有些不滿地回瞪了裴澤塵。見他一臉玩笑地看著自己,心中有些發氣。
裴澤塵抿著嘴笑了笑,不再與杜若胡攪。繞過她,兀自朝廳內行去了。
廳內,苟仕林正在主席台上與身旁的各個領導幹部說著話。見到一個穿著戎裝的男子朝自己的方向行去,站起身子笑了笑。
「苟叔叔,您老最近可好啊?」裴澤塵臉上漾著笑。有點冷漠,也有點疏離。
「好!好!好!」苟仕林連說了三個「好」字,這才繼續說道,「只是下次賢侄與苟某見面,不再叫苟某人『苟(狗)叔叔』,那才是好上加好!」他笑著伸出手去,裴澤塵握住他的手。一陣寒暄。
杜若回到自己學校的坐席,看了看周圍的同學。見她們各個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上跳舞的人群,這才放下心來。
剛舒了口氣。李佩君探過頭來,隔著兩個位子看著杜若。
「你不舒服?」她問,臉上是說不出的關切。
「沒……沒有……」她頓了頓,「只是胃不舒服。」她的眼神黯了黯,望著李佩君,心中有說不出的情愫。
「那等會兒回去讓天鬆開些藥與你。他是醫生,很懂得照顧病人!」她說著,用胳膊肘捅了身旁的崔天松。崔天松陪笑著,看過杜若。
不知是有意無意,在崔天松的臉上,杜若竟找到了責備的神情。
「杜若,你瞧,那就是濟軍的裴少!」身旁的高曉梅拉了杜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台上的人。
台上,一陣簡單的介紹,苟仕林對著話筒大聲說:「下面,請濟軍裴大帥的兒子裴少來為大家講幾句話!」
台下,頓時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這裴澤塵本就是濟軍的少主,再加上他自個兒相貌英俊,才華橫溢。自然,就成了新時代女性追求對象的楷模。
「哎,可惜了。這麼好的人,竟然也會死了老婆。」高曉梅歎息著。
杜若皺了皺眉頭:「老婆?」
「是啊。」高曉梅歎息道,「裴少去年才結的婚,可是二個多月前,他的妻子竟然被遠軍的人給殺死了。真是可憐了!」
杜若的怔了怔。突想起他在醫院時的場景,真是駭人。不過那時,他竟是失了新婚燕爾的妻子。心中,不禁開始同情起這個冷漠的人來。
「不過聽說啊,這次裴少來參加交流舞會是帶著目的的。」高曉梅神秘地說,望了望四周,見沒人注意到她們,這才繼續道,「裴少這次來,聽說是為了拉攏台上那些軍政府的人,有了他們的支持,他在這次的陸軍軍政長官的競選中就會更加的如魚得水。」她看向杜若,眨了眨眼,「你知道這次競選嗎?我聽父親說,這次的競選將會是裴少接任濟軍前一個重大考驗。」
杜若似懂非懂地點頭。她是不甚瞭解政治上的事的,這些於她,就像是相隔了銀河一般的遙遠。
她望向主席台。那個人還在眉飛色舞地闡發著讓她有些不明就裡的言。雖是不甚理解,可她還是看到了。台上那個人,不同於尋常男子的,一身戎裝的光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