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綿長的過往人生 縱相見(四)
    漆黑的庭院,一切的變換好像是冥冥之中陰晴不定的天。也像命運。沒有任何人能跳脫的出,除非有人能像那個西洋人口中的上帝,有著莫大的權利與智慧。

    院子中的電燈,照耀下去的是氤氳起的層層的薄霧。擋在眼前,是植物散出的清香以及其他。那些個莫名的情愫就在未知中蔓延。曖昧的,帶著如同初春的火。

    崔天松站在樹下,眼神不似以往的那樣溫和明亮。他站在樹下,看著杜若的近身。他對她笑。只對她笑,深深的。

    「好久了吧。離開平青鎮,你原是會想的吧。」他說得淡淡的。不知是問,也不知是說。

    杜若看著眼前的男子。他修身的淺灰色坎肩搭著永遠純淨無暇的雪白襯衫,貼切的,毫不造作。

    她聽他說得話,雖說是用淡淡的口吻,但還是打破了那片本是平靜的心湖。

    「會的,根在那兒,也許永遠不忘。」她說,看著他,「大少爺,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想好好向你道謝。若不是你,我到現在也不會離開那密實的桎梏。」

    她的一生,本就坎坷。若不是他,也許,她依舊是那個等待著旁人來救贖的柔弱村婦。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腳,下意識的。

    那雙不大不小的天足,被皮鞋包裹著。院中的電燈一照,竟是反射出珵亮的光。

    「我本就是個醫生,救死扶傷天生就是我的職責。」他微微怔神,「也許可以說,你就是我的病人。起碼是精神上的。」

    杜若贊同地點頭:「醫生,是很好的職業。杏林春暖,懸壺濟世。都是很好的事情。」

    崔天松的眼神黯了黯。不再說話。

    「大少爺?」杜若看出崔天松心中有事。問著,心中還是擔憂。

    崔天松歎出一口氣來。

    「可惜,我不是個好醫生。」他說。

    杜若的心亦隨著崔天松的話語沉了沉。

    然後,他看著她的臉,娓娓道來。

    原來,崔天松在不久前瞧病時,誤診了一個病人。結果那個病人因為服錯了藥而命喪黃泉。因為那個病人是個黃包車伕,所以,崔天松只是賠了些錢便匆匆了了事。

    醫學上的事,警察局不懂。死了一個人,在醫院也是常事。投機取巧,利益相交。更何況,在這樣的社會,貧和富,本就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可是,這個本性純良的肇事者,現在卻在深深悔悟。

    「他家的人拿上我給的錢就走了。那些錢足夠他們花小半輩子。」他說著,眼神透著無奈與悲涼,「第一次,我發現人的生命是何等的卑微。在錢的面前,任何東西彷彿都不算什麼。就彷彿,什麼東西,都與『錢』這個字是休戚相關的。」

    她的心跟著沉了沉。無邊的,隨著他的話語,在良心與原則的風浪中搖擺不定。

    「也許,一開始我就是錯的。一命換一命,這才是正常。可是在這如今的社會中,原先的那些封建禮教還存在著。無論宣揚得多麼高尚文明,卻依舊還是有不公平的存在。」他垂下頭去。

    電燈的光亮在他的頭上反射出好看的色澤。是正宗的健康的顏色。

    「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差極了。就像是小時初嘗那苦澀的咖啡一樣。從頭苦到了腳。」他說著,看著眼前的杜若。就像她本就是為了聽他訴說這樣一件不尋常的事而存在。

    不過,她倒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從始至終。

    「可是你總會習慣。這個社會,如果我們沒有辦法改變,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習慣。」杜若說著,關切地望著崔天松。她看到他莫名的怔忪,也看到他苦思時的落寞。就像一個出生的孩童,第一眼面對混沌的世界。

    可是,他倒是聽懂了她的所說。即使,那本不是他所有的經驗。

    「我知道,你向來都是苦的。這裡的一切,都與平青鎮是如此的不同。甚至於,讓你這個小小的女孩兒背井離鄉。這些,你都在習慣。」他說著,寬慰地一笑,「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左右。左右的,只能是自己的心。」他拉著杜若的手,莫名的,突然就有了這樣的衝動。

    「也許,我們都很可悲。可是命運,沒有給我們絲毫喘息的機會。」他頓了頓,「那個死去的人,他的家人,我會安排妥當。這樣起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說著,更緊地握住杜若的手。

    杜若本是掙扎著,但看著崔天松有些蕭索的面孔,又不忍拒絕。  

    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像是天邊無端生出的彩霞,更或者,是如今頭頂須彌盤桓的虹。

    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

    「和你談話,我真的很開心。也許是老了,總要有一個小小年紀的人來給我增添更多的活力。」他笑,看著杜若,眼神深沉。

    「大少爺……」杜若也笑了,對著崔天松。雖然,她的心中感覺到無邊的煩悶。即使,她的眼角已經被鹹澀的淚水濡濕。

    「你不老的。那麼年輕,怎麼就老了?」

    崔天松再沒有說話,看著杜若。眼神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情愫。杜若看著看著,只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繁星璀璨奪目。

    夜,就這般無端的深沉與萎靡。飄蕩在風裡,留下的,是時代深深的刻痕。

    他撫了撫她額前的碎發,留給她一個暖人心田的笑。

    時間很快的,便到了交流舞會。

    說是舞會,其實就是一些新式的學校為了宣傳文明、宣傳進步而搞起來的一次校與校間的交流活動。

    早晨,天氣有些陰沉的下起萎靡不振的小雨。淅淅瀝瀝的,給本就有些緊張的舞會埋下的層層密不透風的陰影。

    杜若坐在車裡。身上,是換好的那件桃紅色的滾邊西洋舞裙。李佩君就坐在她的身邊,臉上倒沒有太多的緊張。

    一路無話的,眾人隨著車子開往『仁德國立學校』。這裡,便是此次交流舞會所要舉行的地方。並且,它也是省城中第一個國立的男女兼收的新式學校。

    下了車。一行人步行著走進舞會設立的大廳。這時的大廳,已經是賓客滿堂的模樣。

    李佩君帶領著十幾個女生,跟掌事的人打好招呼後,便被安排在了靠北的空當上。

    李佩君今日仍穿了她最愛的素色洋裝,配著略施淡妝的臉,有說不出的好看。忽隱忽現的,是她耳垂上吊著的那隻大大的耳墜子。嵌著細碎的鑽,在她的短髮中閃閃發光。

    人很多。四周往來的全是盛裝打扮的人。西裝革履的男人以及穿著時尚的女人。更多的,卻是那一個個往來穿梭的學生模樣的人。他們,新奇而歡樂的,盯著滿堂的眾人。

    一個自稱是『仁德國立學校』名譽校長苟仕林的人,站在主席台上致詞。台下,是千萬雙盯著他看的眼睛。面露的皆是掩不住的欣喜。

    苟仕林不僅是仁德國立學校的名譽校長,還是軍政府很有影響力的人物。他不常出席這樣的活動,這次出席,是給足了學校的面子的。

    高曉梅坐在杜若的身邊,兩隻眼睛不停地張望著。似是在找著什麼,又像是不是。

    好半晌,她才有些氣餒地說:「哎,我父親倒底還是沒來。」

    杜若看著她,心不由得微微一動。眼神,也在不經意中望向那個接待來賓的坐席。

    交流舞會。表演的同學是允許親朋好友來觀看演出的。她在期盼著,能在密密匝匝的人流裡第一眼找到那個溫文爾雅的身影。

    「天松——」不遠處端坐著的李佩君朝著對面的人群揮了揮手。不多時,那個熟悉的身影便現了出來。

    「你們都在啊。」崔天松笑著對李佩君與周圍的女學生打招呼,有意無意地瞟了身旁的杜若,「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真是比那天上的仙女還要好看!」他讚美著,惹得四周的女同學一陣淺笑。

    「崔醫生,您這麼說就不對了。現在可不流行什麼仙女不仙女的!現在的人,可都羨慕著電影裡面那些摩登女郎!」高曉梅笑著說,然後看了身旁的李佩君,「崔醫生今日到此是為了給我們密斯李打氣吧?!」

    崔天松怔了怔,然後莞爾一笑:「那自是,我們可是很要好的!」他說著握了握李佩君的手。

    李佩君有些害羞地抽出手,瞪了崔天松一眼。

    「都是女學生,你這樣子倒像是半路劫場的登徒子!」她埋怨道。可是心裡卻是暈起了蜜樣的甜。

    眾人哄笑。只有杜若看著身旁的二人,心中倏地劃過細小的失落。只是被臉上僵硬的笑蓋著,現出了有些滑稽的模樣。

    「可惜了,密斯李今日只是看卻上不得場!」高曉梅說著,朝李佩君眨了眨眼。李佩君嗔怒地回瞪了過去。臉上的紅霞襯著她潔白的皮膚,愈發的嬌艷。

    倒是崔天松,他只呵呵一笑,大氣地說道:「所以我們還要仰仗你們這些可愛的女學生,好得個頭籌回去為學校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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