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綿長的過往人生 縱相見(六)
    舞會結束後,杜若一行人隨著日程安排,要參觀仁德國立學校。

    因為正值夏天,學校中一片生機盎然的和諧。連帶著拂面的清風,也捎帶著颯然的氣息。

    這時候的所有女同學都換回了原先的裝扮,一個個藍衣黑裙,看起來倒是清爽自然。杜若跟著引路的人群走在後面,看著週遭來來往往、與自己裝束無異的學生,心中徜徉起一種親切的感覺。

    與自己所在學校不同的,仁德國立學校的學生不僅僅有女學生,更多的,是穿著黑色學生制服一臉朝氣蓬勃的男同學。他們,構成了一個新的時代文明。最起碼的,仁德國立學校,開創了省城最早實行男女兼收學校的先河。

    路旁,兩側的白楊與梧桐開得繁茂。密密匝匝的樹葉,似是不留任何罅隙的遮擋光明。陽光,如同碎金子似的撒了遍地。那些明晃晃,毛茸茸的光線,細細密密的,招搖於各處。晃花了人的眼,以及,人的心。

    各處,都是一片盛夏的好時光的。

    吃罷午飯,學生以及賓客們都四處閒逛去了。包括李佩君在內的老師,也是隨了人流各處遊玩。

    杜若一個人坐在約定集合的樹蔭下,兀自地看著週遭的風景。

    不遠的荷塘,一朵朵大咧咧的荷花競相地開放。粉白的顏色,更是襯托出荷花這種植物本身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真是種好看的植物!怪不得,那些個文人騷客都要花上大幅的筆墨來讚歎蓮的典雅與清澈。

    想到這裡,杜若不禁彎了嘴角。突想起在平青鎮時,每到荷花盛開的季節,宋培雲都要拉著自己到離家不遠的池塘來挖蓮蓬。一個個的蓮蓬,像是一朵朵好看的盛開著的花,帶著清甜的果實,飽滿的屹立不倒。滿足著小孩子們的食慾,以及玩樂的心理。

    她還憶起每到自己與宋培雲帶了蓮蓬回家,宋海華總會看著他倆念那首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詩詞: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西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那樣的時光真是遙遠的不能再遙遠了。現在想起,似乎自己離開家已經很久,心中不由得想念起從前的時光。就像是年少的小女孩想念那些色彩斑斕的氣球一樣,癡迷的,面對著曾經朝思暮想的夢。

    心,不由得微微顫動。

    不知道宋海華和沈晚晴是否安好。也不知那個有著潔白虎牙的少年如今身在何處。一切,都太沒有定數。只剩下自己,唯一的自己。來成全看似想像中的,過往的曾經。

    河邊的柳條隨著清風慢慢飄舞。翠綠的絲絛,如同結了好看紋路的穗子,在風中恣意地炫耀。翠綠的顏色,透亮的,就像是如今鮮活的青春。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現下的空氣。清新的植物的香氣,頓時充斥於胸腔。仿若,身體中每個部分都與這自然開始休戚相關了起來。從頭到腳,從腳到頭。

    突然,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她有些驚慌地掙開眼睛,便看到了表情有些詫異的裴澤塵。

    「裴澤塵?!」杜若開口,看著來人。

    裴澤塵皺了皺眉頭,瞪視著杜若。好半晌,才緩緩地開口。

    「你叫我什麼?」他說,眼睛卻沒離開杜若的臉。有些氣憤。

    杜若怔了怔,有些怯弱地看著裴澤塵。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方才在主席台上,仁德的名譽校長明明喚他為『裴澤塵』的。

    「呵呵,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對我直呼其名。」他突然咧開嘴笑了。

    太陽的光亮照在他的笑靨上,暈染出一片薄薄的芳華。像是最好看的彩虹。

    杜若兀自地坐著,有些侷促地,低著頭。

    裴澤塵望了杜若一眼,尋了她身旁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了。這才接著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倒是知道我的了。」他笑了笑,有些不經意地掠過杜若的小腿,「你的腿倒是沒有留疤。」

    杜若瞧了自己的小腿。那裡,依然是光滑如初。心中慶幸。崔天松是個好醫生的。

    好一會兒,裴澤塵開口,看著杜若:「你叫什麼,女學生?」他說。

    杜若沒有說話,看著遠方。

    風從頭頂盤旋而過,吹散她額前的碎發。連帶著她烏黑的髮辮,一同在這虛無的空氣中搖曳。很有心的,她在兩條辮子的末梢,都捆了彩色的頭繩,結成好看的繩結。這是屬於小女孩的爛漫。

    因了頭一次見面的不歡而散,杜若心中對裴澤塵其實是排斥的。不過幸好,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許,若沒有今天的相遇,他們便再不會碰到。

    「怎麼不說話?是不想說,還是……」他看著她,蹙了眉頭。

    很奇怪的,他竟然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蹙了眉頭。

    「我比你大很多,可是你看,現在的你竟還是觸動了我的心境。」他搖著頭,實話實說。

    杜若怔了怔。她原以為,自己不理他,他就會翻臉走人的。沒想到……

    「你多大?」她有些好奇。看著裴澤塵,有些目不轉睛。

    他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的。筆挺的戎裝還有鏗鏘的筒靴,都將他襯得愈發的英姿勃勃。

    「二十七歲。整整二十七歲。」他淡淡的口吻,有些疏離,但是全沒了先前的冷漠。

    杜若在心裡盤算著。她不到十八歲,崔天松與李佩君都是二十五歲。他們,都沒有像眼前的這個人,那般的大。

    杜若看著裴澤塵有些失落,突想起高曉梅口中所說。他原本是有妻子的,只是很不幸的,她的妻子提前的見了上帝。

    「你……」杜若欲言又止,「你怎麼到這兒來了,現在,你不是應該陪著那些軍政府的人?」

    裴澤塵愣了一下,接著嘴角暈起一層自嘲的笑意。

    「他們,他們還不值得我去『陪著』!」他說,臉上現出鄙夷。

    這時候,崔天松跟著李佩君正好路過,看到樹蔭下坐著的二人,面面相覷。

    「大少爺,密斯李。」杜若起身,打了招呼。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明就裡。

    「不是說可以自由活動,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崔天松有些責備。

    「天松!」李佩君有些不高興。她轉過頭,望了坐在另一旁的裴澤塵。

    「裴少……」

    崔天松皺了眉頭,看著裴澤塵,也打了招呼。

    「這不是李小姐嗎,怎麼不在令尊身旁呆著,倒跟著崔先生亂了起來?難道說現在的社會,真的文明到了不一般的程度?!」裴澤塵譏笑地打量了崔天松一眼,神情中不免帶著傲慢。

    「裴少,我知道您對醫生有些偏見,可是您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崔天松也有些不滿,看著裴澤塵,咬了咬嘴唇。

    「是嗎?!那我倒期待崔先生能成為一個懸壺濟世的好醫生。」裴澤塵嘴角漾著笑,說著,望了李佩君。

    李佩君的神色恍了恍,不覺得抿著嘴。

    崔天松愣了愣,看了裴澤塵,也不再說什麼。也許從心裡,他還是有些畏懼裴澤塵的身份吧。

    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遠處響起。

    「裴少——」鄭永從遠處大步流星地走來,看到身旁的幾人,兀自地怔了怔,這才又附在裴澤塵的耳朵上說了些什麼。

    裴澤塵眉宇微微皺了,這才起身。看了一眼杜若,對她笑笑。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下次,下次見到了再告訴我。」他朝杜若揮揮手。

    「李小姐,不好意思打斷了您和裴少的交談。不過,裴少現在需要處理些事情。」鄭永禮貌地說,「不過方纔,我見令尊好像到處找您,您還是過去看看吧。」說罷,若有所思地看了崔天松一眼。

    李佩君應了一聲。待裴澤塵與鄭永走得遠了,這才想起了身旁的杜若。

    「你與他認識?」 崔天松搶先問道,看著杜若,眼神中帶著埋怨。

    「不認識。」杜若說著,望了一眼裴澤塵離開的方向。心中,卻好似堵了一塊石頭般的,喘不過氣來。

    依稀,感覺到他冷漠的神色中,竟是帶了深深的憂鬱。

    她歎出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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