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呂老師也很喜歡袁潔學姐?」走遠之後,我對葉昭說。
「好像呂老師剛從師範大學畢業就分到了袁潔他們班,也是年輕人嘛!這位死去的學姐還真是有魅力,連老師都被她迷住了。」
「可惜他已經死了,」我說。
「可惜沒有遇見過她,否則不知道我這種冷血偵探會不會被她迷住。」
我和葉昭現在要去的地方,叫做圓夢湖藝術中心,坐落於圓夢湖西邊的一個小山丘上,據說從二樓的窗子就可以俯瞰圓夢湖全景。藝術中心的院牆全是木質籬笆,上面爬滿了已經有點枯黃的籐蔓植物,但院子裡的一大片圓錐形樹冠的側柏還是綠意盎然,給人一種肅靜清幽的感覺。
藝術中心是一座五層樓高的古香古色的建築,紅磚綠瓦和金色的房前裝飾讓人彷彿回到了古代,老舊的山牆已經斑駁不堪,全靠一片片爬山虎遮擋在那些石灰脫落的位置。
我們走在藝術中心不寬長滿青苔的石子路上,週末中午的院子裡異常安靜,剛進院子,就隱約可以聽到從樓內傳出的鋼琴聲,那琴聲不大,來自二樓一間開著窗的琴房,只是依稀可以聽見,但似乎十分悠遠,引人入勝。
我們越走越近,那鋼琴曲的旋律也漸漸清晰了。
「《水邊的阿狄麗娜》!」我輕聲叫道。
葉昭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進那扇開著的樓門,快步的向樓梯走去,我總覺的,我們的步伐似乎也開始隨著那琴聲的節奏而變化了。
經過了古舊褪色的樓梯和略顯昏暗的過道,我們很快被琴聲吸引著來到了二樓的那間琴房。葉昭本來打算輕輕在門上敲一下,門卻在那一刻自己開了,這時,一陣風從屋內吹來,直吹到我們的臉上,與此同時,樂曲也進入了高潮,我不知是由於風吹的緣故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眼中竟突然一陣酸澀,差點流下淚來。
門開了,整個房間的景象呈現在了我們的眼前。那是一間還算寬敞的琴房,房間的右側擺著一台看上去樣式有點陳舊,但保養的很好的黑亮的鋼琴,正是它發出著那天籟般的聲響,迴盪於房間內,樓宇間,以及我們的心中。在琴旁端坐,並任自己的雙手恣意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飛舞的是一個身著一身白色連衣裙的長髮女孩——她就是王曉娜。在他身後,一個身著白色運動服的帥氣男生正雙手插在口袋裡,靠牆站著,他低著頭,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他是我們的同學,唐志文。正對著房門的窗子開著,像窗外清冷高遠的秋日天空一樣的藍色窗簾正隨風舞動,從這裡向外望去,就能遠遠望見陽光下美麗如鏡的圓夢湖。
除了窗簾和那女孩,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凝固了,我們完全沉浸在悠揚的旋律之中,忘卻了時間,也迷失了空間。似乎在我面前的兩人,並不是我所認識的英才和王曉娜,而是方宏光學長和袁潔學姐,似乎琴聲正傾訴著他們的相識、相知、相守和最終離別的淚水。我的心隨著琴聲翻滾起伏,最終,幾個響亮的夢幻般的變音在我耳邊響起,琴聲戛然而止,我又回到了現實中。我眨了眨眼,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眼中竟含了幾滴淚水。
「這是學姐生前最喜歡的曲子,」王曉娜彷彿在自言自語的說,「可惜我再也聽不到她親手彈奏了……我總是處理的不完美……」
「別這麼說,」我情不自禁地說,「你已經彈得相當好了,我很為你的音樂所打動,我相信學姐聽到了也會很高興的!」
「你們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好像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我和葉昭。原來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琴上,竟都沒有發現我們的到來。
「我們剛剛到這裡,」葉昭走上前說,「原來你以前認識袁潔學姐?」
「不只是認識,她對我就像親姐姐一樣……我是在學琴的時候認識她的,她總是在這間琴房練琴,她說,這裡有她和方宏光學長的回憶……我雖然沒有機會跟她一起讀書,可是她永遠是我的好姐姐……」她越說越激動,感覺快要哭出來了。
「英才說,你肯告訴我你知道的事了。」葉昭打斷了她。
「你能答應我,不告訴別人嗎?」片刻,王曉娜以一種央求的目光看著他。
葉昭搖搖頭。
「我的職責就是查清事實的真相,你知道的,」他說,「我知道,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怕一個人受到傷害吧!」
王曉娜再次驚訝地看著他。
「我瞭解你的擔心,但是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很可能事情的真相不是這樣,如果你的猜想錯了,那麼你的沉默就有可能造成某些難以預料的不良後果,這你想過嗎?如果他是無辜的,我一定會還他一個清白!」
「好,」王曉娜低下了頭,指尖輕輕撫摸著琴鍵,「你問吧。」
「雖然我無意勾起你恐怖的回憶,但還請你能跟我們說一下你昨晚看到的事情,關於那個『壞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昨晚我打著傘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我就在學校東邊院牆外的街上,雖然在雨中,看不太清楚,但隔著那排榆樹我仍看到男生宿舍這邊是漆黑一片,陽台沒有亮燈。時間我記不清了,不過大概是十點二十左右吧。當時一個閃電,把宿舍樓都照亮了,我突然看見有一個人正順著宿舍陽台的一側,相當於排水管的那個位置在爬著!」
「他是往上爬還是往下?」
「我不知道,我被嚇了一跳,而且我就一個人,非常害怕,然後一黑,我就看不到了。過了一會兒,大約有半分鐘不到吧,又打了一個閃電,正在樓外爬的人不見了,而我卻看到四樓的陽台窗子正開著,裡面窗台上站了一個人!」
「這個人面朝裡還是朝外?」
「應該是朝外,但距離太遠,又是在夜裡,還是雨天,我看不清楚,沒有再往那邊看,我沒法確定。之後天又黑了下去,我就趕緊跑回學校……。」
「你覺得那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我覺得可能是兩個不同的人,第一個人的衣服顏色很淺,同校服很相似,而第二個人的衣服顏色比較深。」
「你好好想想,真的不是同一個人?」
「我真的不敢肯定,因為第一個人不見和第二個人出現之間我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當時的狀況,你知道……」
「之後呢?」
「後來我就到了你們的管理員室,找到了我舅舅——也就是你們叫劉大爺的管理員,之後我們倆就一起到外面去了,不過也沒有什麼發現。至於其他的,我想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葉昭開始思索,眼中發出了一種異樣的光。
「好,」幾秒的沉默之後,他抬起了頭,「下面來談談關於那個符號的事吧。」
「什麼意思?」
「我猜,你應該知道,這個符號是方宏光和袁潔的名字的開頭字母吧?」
王曉娜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這個符號是他們項墜上的?」
她又點點頭。
「所以,當你聽說現場附近有這樣的一個印記之後,就斷定這是一枚印有這個符號的項墜印上去的,而這符號如此特殊,你認為絕不會來自於別人,因此這枚項墜不是方宏光的就是袁潔的,而袁潔學姐已經死了,她的項墜也理應隨她而去了。所以,這枚項墜只可能來自於一個人……」
這時,我和英才都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葉昭,又看了看王曉娜,後者再一次點了頭。
「因此,」葉昭繼續說,「你馬上聯想到了殺死保安胡曉磊的人就是方宏光,因為他們之間的事情你即使不完全清楚,也能略知一二。所以你認為一定是方宏光來幫死去的戀人報仇,而你目擊到的『壞人』很可能就是他,於是你決定緘口不提此事,以隱瞞這個線索,從而保護方宏光學長。」
「沒錯,」王曉娜說,「學姐已經走了,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愛的人為了給她報仇而淪為殺人犯呢?」
「你把實情說出來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葉昭說,「因為兇手可能另有其人,而你這樣做就是包庇了真正的兇手。」
「你只是在安慰我,我相信一定是他。」
「你難道沒有想過,可能是有人在嫁禍給他?」
王曉娜一下子抬起了頭,盯著葉昭。
「是的,一個也愛著袁潔的人,難道不是嗎?」葉昭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你說什麼?」聽到葉昭的話,我們幾個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你是認真的嗎?不是在故意騙我?」王曉娜以一種期待的目光望著葉昭。
「這只是我的猜測,」葉昭說,「但的確是有這種可能。」
「但願如此……」王曉娜說,「這樣學長就……」
「這還難說,」葉昭嚴肅地打斷了她,「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就更難保證方宏光學長的人身安全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來問你,如果方宏光學長本身是兇手,那麼他完成殺死胡曉磊的使命後會不會選擇自殺?」
「有可能。」英才說。
「那麼顯而易見,如果兇手是要嫁禍給他,是不是應該在殺死胡曉磊後,再想辦法讓方宏光『自殺』以了結此案?」
沒有人回答他,周圍一片沉默。
「那……」我說,「目前還沒傳出方宏光學長的死訊,他應該還活著。」
「也許是,」葉昭說,「但也可能是他已經死了,只是還沒有被發現而已。」
「別這麼說……」聽到葉昭這麼說,王曉娜竟掉下淚來。
「你考慮下女孩子的感受好不好!」英才生氣地說,「沒證據不要亂說!」
葉昭沒有說什麼,英才也不再質問他,只是轉過去安慰王曉娜了。
「不管怎麼說,」葉昭一直忍到王曉娜止住淚水,才再次發話,「現在當務之急一是盡快找出兇手,二是想辦法找到方宏光學長,所以希望你不要再隱瞞什麼,要盡量給我提供詳細的線索。」
「可是,」王曉娜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
「我知道,但我還有些問題問你。你曾經說,學姐生前總是在這間琴房練琴是嗎?」
「是的,她說從這間屋子看圓夢湖的視野最好。」
確實,這間琴房是正對著圓夢湖的,這個時候,她美極了,實在讓人無法將其與昨夜那恐怖的景色聯繫起來,莫非連湖水也是有著「多重性格」的?從窗子望去,秋日的晴空之下,平靜的湖面在層林包繞之中,彷彿一枚巨大的翡翠,這個湖中,不知沉澱了多少少男少女翡翠色的夢呢?
「你還說,這裡有她和方宏光學長之間的回憶對吧?」
「是的,據說每個週末他們都會來這裡。學姐坐在這裡彈琴的時候,學長就在他身後,靠著牆看著她……」
「就像剛才你們倆那樣?」葉昭突然說。
王曉娜的臉在一瞬間泛起了一陣紅暈,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麼,」葉昭繼續問道,「學姐死後呢?他還到這裡來嗎?」
「沒有,在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到藝術中心來過。我只聽說他後來就變得沉默寡言了,一直潛心學習,對其他的事情一點也不關心,只有在每個週六的下午會獨自在湖畔他和學姐共同栽的那棵玉蘭那裡坐一段時間。」
「你說,湖邊那棵樹是他們兩個共同栽在那裡的?」
「就是的,純潔而真摯的愛,這不就是白玉蘭的花語嗎?這是他們愛的象徵啊!」
「從這裡可以看見那棵玉蘭呢!」葉昭慢慢走到床邊說,「那麼從玉蘭那裡應該也看得到這間屋子吧!」
「確實。」
「你看到過他吧。」
「是的,學姐去世後,我就經常到這間琴房彈琴,管理員跟我也比較熟,總是把這間琴房預留給我,就像當年總是預留給學姐一樣……」每次她談到學姐的時候,總是像要哭出來似的。
「你怎麼知道方宏光再也沒來過這裡?也是管理員跟你講的吧。」
「你說的沒錯,不過想來也是,這間屋子對於學長來說全是當初美好的回憶,可現在物是人非,到這裡來也只不過徒增傷感而已吧。」
「不過似乎你並不這麼想,否則你也就不會在這間琴房練琴了。」
「在這裡練琴,我總有種感覺,就是學姐沒有死,而是一直在這間琴房裡!我覺得我在這裡練習的時候,她一直在看著我,幫助我,鼓勵我,所以我才能進步的這麼快!」
「學姐是在晚上自殺的?」
「是的,而且還有人稱在那天深夜聽到藝術中心傳來鋼琴曲的聲響。」
「也就是說,袁潔學姐死前來這裡彈過琴嗎?」
「我想是這樣的。」
「有沒有發現遺書?」
「什麼?沒有啊。」
「怎麼可能?」葉昭大聲說,「她既然能在死前來這裡彈琴,就肯定有時間寫一封遺書,怎麼會沒有呢?」
「也許只是沒有打算寫……」我說。
「不,一定應該有一封遺書才對!」葉昭說,臉色變得十分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