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舊溫和地笑道:「妹妹有身子的人了,趕緊躺著便好。因著本宮做得幾樣時新的點心菜色,皇上皇后記掛著妹妹,特意讓本宮每樣送來一些給妹妹品嚐。」
李貴嬪神色一怔:「皇上也去了?」
我微微點頭,吩咐銀杏將東西端出來,首層是糕點:有菊/花糕、茯苓糕、五色鬆糕、八珍糕等,二層便是四小碟,三層是熱菜,四層是滾湯,總共十六樣,端地把桌子擺得滿滿當當。
李貴嬪的目光透過厚實的紙糊窗子,遙遙地望向淑華殿的方向,目光裡滿是思戀與繾卷。
呵,她這心思任誰都能看出,像是一個要得到父母寵愛的孩子,平日裡的乖張只怕只是為了得到澹台謹的一句軟語安慰吧。
我輕聲歎息,扮起滿臉笑意:「這些東西都是趁熱做的,妹妹快吃吧。」
她好像並無胃口,只是一樣樣地打量著吃食,最後把目光停留在一五色鬆糕上,淡淡地說:「你做東西實是出彩,只是這塊糕卻與一般點相同,沒甚麼趣兒。」
我淡淡一笑道:「這糕點是樸而不華的,精華都在裡面呢。因做時把糕粉裡拌好蜂蜜脂油,再混入栗子黃、糖桃脯、松子肉、銀杏果所以才不顯山露水的,只在面上嵌數顆紅棗後入屜鍋蒸。因嵌有物,內糕熟便自然變得蓬髮鬆軟,香厚甜蜜。」
「是麼?」李貴嬪慢慢地掐下一塊糕點,瞧了瞧裡面,慢聲道:「果然好心思——」
然,她一句話沒有說完,手中的糕點便跌落在地,整個人仰面倒了下去。
「妹妹,妹妹,你怎麼了?」我大驚失色,忙上前扶住她急聲問道。
銀杏也慌了神,大聲道:「快來人,李貴嬪暈倒了!」
合歡第一個搶了進來,一伸手拔開我急切地喚道:「娘娘,娘娘,你別嚇奴婢啊?」
噗!
一口鮮血從李貴嬪的口中噴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噴在我的衫子上,觸目一片驚心的紅。
她雙眼圓瞪,嘴唇迅速變青,嘴巴大張,唔唔地想要說什麼偏生什麼也說不出。
她的手,還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似乎在拚命地掙扎著想要告訴我什麼。
但片刻之後,手便垂了下去,整個臉蒙上了一層死灰色。
「快請太醫,快點!」我顧不得收拾身上的血跡,奔了出去命皎月殿的丫環去請太醫。
李貴嬪的另一個宮相宜道:「合歡姐姐,你守著主子,我去告訴皇上!」
她臨走時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目光怨毒若劍。
我心下一驚,忙奔回內殿,卻見合歡面色呆滯,懷裡躺著毫無生氣的李貴嬪。
李貴嬪下身的鮮血蜿蜒成河,還是不斷地滲出。
「主子去了!」合歡喃喃地說。
我駭了一跳,銀杏瑟瑟地去探李貴嬪的氣息,探完後眼淚便掉了下來,滿面驚懼之色,對著我搖了搖頭。
「蘇妤是,方才只有你們主僕和主子在內室,你給主子下了什麼毒?」合歡猛然醒悟一般,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問道。
我?我一時怔住,只是驚愕地睜大眼。
銀杏雖年幼,卻毫不相讓,脆聲道:「大膽!你一個下人竟敢對醉妃娘娘出言不遜,還意圖污蔑主子,該當何罪?」
合歡手指上猶染著淋漓的鮮血,眼神卻宛如厲鬼,一步一步走向我,恨聲道:「什麼主子?大家心裡都清楚,這種身份也配我叫一聲主子?沒想到你不但面醜,而且心狠,自己一直末孕,便眼紅我家主子有喜,竟然在主子快生之時下毒,造成一屍兩命的慘劇,實在是太狠心了……」
她這話喚醒了我,平時我不發狠,便由著她們踏踐,此時若還束手待斃,只怕離死不遠。
我揚手,狠狠地甩了合歡一個耳光。
「你這賤婢,竟然口出污言,著實該打!你說本宮害了你家主子,可有證據?」
我抑氣冷然地問道,目光如要噬人一般,如釘子一般死死釘在合歡身上。
這一掌連銀杏也嚇呆了,合歡半邊臉頰紫漲,牙齒脫落,捂著臉驚呆在一邊。
「放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做口角之鬥?」一聲威嚴的聲音傳來,我緩緩地轉頭,看到澹台謹大步走了進來,一臉焦急之色,後面跟著皇后等一大群嬪妃。
「快去診治!」澹台謹幾乎要衝過來,卻被皇后攔下:「皇上,此乃血腥之地,觸之不詳,祖宗規矩,還請皇上在殿外等候。
澹台謹甩開皇后的手,冷冷地說:「朕的妃子和孩子都在這裡,有什麼不詳的?」
皇后撲通一聲跪下,目光帶著凌然和堅決之色:「皇上若要進去,便踏著臣妾的屍體進去罷。」
皇后一跪,嬪妃們紛紛都跪了下去,唯有我,定定在站著,顯得那麼扎眼。
澹台謹憤憤地踢了小李子一腳,怒氣沖沖地出來,合歡和相宜站在一起,雙手緊扣。
皇后則輕聲安慰著澹台謹,眾人都肅然無聲,靜得連根針也掉得出來。
我發現小蝶不知何時也來了,此刻正靜靜地站在我身後,拿手握住了我的手。
只不過片刻功夫,醫管身邊用藥的藥童已經出來,滿手是血,滿臉驚駭地道:「奴才回皇上,李貴嬪已氣絕多時,但腹中胎兒已經七月,孫大夫請示皇上可否要開腹取胎,或有一絲希望。」
開腹取胎??
這太駭人了,一時間連皇后也劇然色變,但只是一瞬,眼底便含上了盈盈淚光:「皇上,死者已矣,何必驚擾妹妹的亡魂?」
辛蘭月微垂著睫毛,淡淡地說:「母體雖已停止呼吸,只怕毒沒侵入胎兒身體,皇上還是早下決定,還可挽回一命。」
澹台謹的手緊緊地摳著楠木交椅的扶手,額上青筋突突地跳動,終於啞著嗓子艱難地說:「朕,命孫太醫,開腹,取胎!」
原來在宮中的夫妻情誼竟中這般涼薄,子嗣竟是如此重要。
我的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楚,只是拚命仰了臉不去想室內那血腥的一幕。
眾妃都面色慘白,有膽小的已經靠在婢女身上,有人掩面欲嘔。
一柱香後,有助產婆用錦被包著一個小小的孩童顛快出來:「皇上皇上,是個小皇子,還有呼吸。」
她跪在地上,因為激動而聲音發顫。
澹台謹小心地接過,如接過易碎的器皿,輕輕地聲音生怕吵醒了這個有著微弱呼吸的孩子。
這孩子全身烏青,不哭不鬧,呼吸幾不可聞,卻是明顯有著心跳。
「孩子還活著,是個皇子,太好了!」澹台謹鬆了口氣,歡愉地說道。
皇上也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頌佛道:「阿彌陀佛,總算保全了一個。」
眾妃都欣喜不已地稱讚皇上福澤綿長,保佑皇子遇難呈詳,誰在乎哪個暴斃的李貴嬪。
然我卻發現那嬰孩子呼吸越來越弱,不過片刻功夫,小手已經軟軟地垂在一邊,輕輕扇輕的鼻翼也不見了動靜。
「皇上,皇子他……」我驚駭地提醒著。
皇后猶豫著伸手,一探便收回,掩唇恐懼地抬眸,接著有淚光盈盈欲滴。
「皇上,二皇子他……」
澹台謹怔怔地抱著在他手中流逝掉生命的嬰兒,臉上又悲又苦,眸底血紅,有難以言喻的撕裂的傷痛。
良久,終於將死嬰遞給產婆,突然伸手,掃落一桌玩物,厲聲質問:「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如此懲罰朕?」
我心中大慟,忙道:「皇上請節哀,保重龍體要緊。」
這時合歡終於忍不住搶出來,跪在澹台謹面前泣道:「皇上,主子死得蹊竅,請皇上為主子做主,為過世的小皇子申冤啊!」
她這一句,把澹台謹從悲傷中拉離,他咬牙問道:「你這話何意?」
合歡死死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道:「方纔醉妃去探望主子,奴婢等去烹茶煮水來款待醉妃,卻不料主子吃了醉妃帶來的糕點便口噴鮮血,瞬間便停止了呼吸。當時主子張口似有話要說,還緊緊地扯住醉妃的手腕,卻被醉妃掙脫,主子臨死還睜著眼……」
相宜也跟著跪了下來:「奴婢也敢保證合歡姐姐所言句句屬實,只恨奴婢們一時大意才釀此慘劇,若是主子並非有孕的嬪妃,只怕也能逃過一劫。」
我聽聞此言,又氣又驚,如五雷轟頂一般,冷汗涔涔從髮根沁出,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耳中嗡嗡地焦響著,雙手瑟瑟發抖,恨極反倒無語,半晌才擠出幾個字。
「賤婢……妄語……」
皇后皺眉似是痛心地道:「醉妃一向溫良,只怕不是她所為,你們是不是弄錯了,誤給你家主子吃了會麼東西?」
合歡恨恨地道:「主子身懷龍種,萬事都小心謹慎,一應吃食都用銀針驗過,唯有醉妃送來的糕點沒有驗……」
小蝶低聲道:「主子,萬勿亂神,鎮定一點。」
我深呼吸了一口,冷冷地說:「本宮送來的糕點,李貴嬪連嘗都沒嘗,怎會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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