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女兒身,男兒志。 李治駕崩
    他的聲音愈發溫柔,如初春暖風,聽在我耳中,卻字字是寒冬冰雪:「媚娘,你想要什麼,我能給的全給你。只是,如今,我要你答應我,不是你的,你就別惦念了。」

    靈雀飛出了絲籠,若不能變成蒼鷹,便注定了夭折的命運。幼獅嗜血,一旦得到了操縱他人生死的快感,便再也不可能甘心平庸的人生。

    我靜靜地笑著,唇角綻出最純淨最溫柔的笑意:「好,我答應你。」

    這個男人,他幾乎給了我世間所有的一切,而如今,我最後能回報他的只剩一個承諾,哪怕只是一個虛假的承諾,他亦能瞑目地去了。

    得到我的承諾,李治露出澄靜笑意:「媚娘,我真想和你再去看看那叢牡丹……」

    我緩緩頷首:「等雨停了,我帶你去吧。」

    「雨停了,」李治虛弱地笑了,伸手似想來撫我的臉頰,他最後的聲音隨著垂下的手而歸於寂然,「那時候,我想……」

    窗外雨勢洶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天地蒼茫間,宮闕模糊,惝若迷離的浮光倒影,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這場雨中沉滅。

    眼前浮現出初見他時,蒼白少年,溫潤如玉,羞澀淺笑,眷戀花叢,情絲暗結:「花妖,花妖姐姐,我便這樣叫你,好麼?好麼?」

    「好……」我喃喃應道,微微低頭,將唇印在李治的額上,似輕吻第一朵凝露的晨花。

    塵埃落定。

    窗欞大開,似有一滴雨飛濺上我的臉頰,微涼如淚。

    從此碧落黃泉,天人永隔,再也不用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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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道元年,李治病逝於洛陽貞觀殿,命裴炎輔政,皇太子李顯即皇帝位。

    長夜寂然,權力的交替亦平靜如水,江山已在一夜之間易主。

    李治遺詔:「天下至大,宗社至重,執契承祧,不可暫曠。皇太子可於樞前即皇帝位,其服紀輕重,宜依漢制。以日易月,於事為宜。園陵制度,務從節儉。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

    我平和地聽著內侍誦讀遺詔,毫無戚容,沒有露一絲虛偽的哀悼與懷念。

    兼取天後進止。

    只要有這句話便足夠了。

    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李治對我的信任仍未完全消失。

    但僅憑這句話仍不能令我大權在握,因為這遺詔有有兩重限制:其一是指軍國大事;其二須是在李顯不能決斷的之時,方才須聽取我之諫言。

    翌日,裴炎上奏,以嗣皇帝尚未正式受冊為帝,也未聽政,故不能干預朝政為由,宰相議政向太后奏議,由太后宣令於門下省施行。

    只是,李顯守喪只需短短時日,留給我的時日少得可憐。李治已死,那些潛沉的反對我的人定會接連浮出檯面,危機已是迫在眉睫。

    大殿曠遠,望之生涼。月華皎潔,如從天而瀉的一披雪白絲緞,輕盈地映入殿來。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夜鶯的鳴叫婉囀,遙遠得似在天邊。

    「情勢危急,不知太后可有對策?」如此靜美的月色仍入不了裴炎的眼,他稍顯浮躁地問道。

    「我已有對策。其一、給李唐宗室中地親望重的高祖太宗諸子統統加封為一品大員,安撫其心以免生變。高祖諸子韓王元嘉進授太尉,霍王元軌為司徒,舒王元名為司空,滕王元嬰為開府儀同三司,魯王靈夔為太子太師,太宗諸子越王貞加太子太傅,紀王慎加太子太保,以示尊寵。甚至連一批原本在家族中不受重視的李唐宗室,如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等,我亦予以高官厚祿。」欲成大事,必有足夠的自制力。我仍是清明如水,不露半分急躁,平靜地坐於大殿之上,有條不紊地說著,「其二,調度官員品級。老臣劉仁軌升為品級最高的左僕射,卻無實權,仍然留守長安。將宰相郭待舉、岑長倩、魏玄同由品級較低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升為『同中書門下三品』,將郭正一罷相,轉為國子監祭酒。」

    「不錯,將高祖太宗諸子統統加封為一品大員,便是安撫李唐皇室宗親。太后與我都知曉,這些李唐皇族中人之用處,有時勝過十位大將。」裴炎不住頷首,「將郭待舉等人陞遷,他們本就對娘娘沒有敵意,他們陞遷後自然會對娘娘感恩效力。郭正一一直對娘娘心存不滿,將他罷相,亦是為了日後行事方便。」

    「其三、立即飛詔令出征在外的大將程務挺急赴洛陽,與張虔勖分掌左右羽林軍,統領北衙禁兵,穩定東都。」我無聲無息地抿了唇笑。

    「若想政權穩固,必要有武力,以防不測。」裴炎眸中精芒一閃。

    我輕笑一聲,淡淡地道:「其四、派遣左威衛將軍王果、左監門將軍令狐智通、右金吾將軍楊玄儉、右千牛將軍郭齊宗分別前往并州、益州、荊州、揚州四大都督府,與當地官府共同鎮守,加強防衛。」

    「令狐智通是當初押解章懷太子(李賢)赴京的將軍,而并州為李唐龍興之地,也是軍事重鎮,與突厥等塞外部落接壤。益州巴蜀為重要的賦稅來源,揚州富甲江南,是唐帝國的大後方。荊州則是唐代的南都江陵,北踞漢沔,南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自古為必爭之地。皇后娘娘遣人出鎮地方軍事經濟重鎮,可防當地兵變,以策萬全!」裴炎失態得一拍大腿,「皇后娘娘,不,太后謀略過人,臣自歎弗如!」

    「當然,我已准了你的奏請,改授你為中書令,我將宰相群議的政事堂由門下省遷往中書省,另授劉景先為侍中。」我望著裴炎,笑得燦爛,「你也將成為大唐歷史上第一位『執政事筆』的秉筆宰相,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臣謝太后恩典!」裴炎立即跪下謝恩。

    我微瞇眼直視裴炎,他心中所想所貪,我是能看破的。表面相知相惜的情誼,其實只是步步驚心的冷漠。裴炎與我,不過是錢貨兩訖,各取所需罷了。

    不日,我立於大殿之上,有條不紊地發佈著各項政令,心無旁念,靜如死水,無一絲錯亂與迷惑。

    落幕之際,大局已定,嗣皇帝守喪期滿,李顯正式登上皇位。

    暮色四合,我靜靜立於丹墀之上,天邊最後一縷雲霞緩緩被收入天際,暗夜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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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窗半開,湘簾半卷,如銀月華映入殿來,鋪了滿地冰雪清霜。我懨懨靠著軟榻,檀木案上奏疏堆積如山,上官婉兒與裴炎分坐於案幾兩側。

    上官婉兒捧了份奏疏朗朗誦讀:「元月,陛下初掌國政,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后,而後即封皇后之父韋玄貞為豫州刺史。十日後,又將韋後的遠親韋弘敏提拔為同中書門下三品而拜相……又欲將韋玄貞從刺史提升到侍中,並應允將乳母之子提升為五品官,朝野對此皆有微詞……」

    我雙目微闔,覺得有些冷了,將蓋在身上的灰軟綢輕輕往上拉了拉,望了眼裴炎:「你以為如何?」

    裴炎眸光一動:「重用外戚,古來皆為禍端,臣當時便以為不可,陛下再三催逼,我仍堅決不肯受命。」

    重用外戚確是禍端,只是孤立無援的李顯又能向何處延攬親信呢?他想將韋玄貞升做侍中,裴炎定是無法安坐。因為侍中離宰相僅一步之遙,裴炎為中書令執政事筆宰相,侍中劉景先與他私交甚好,幾位新任命的年輕宰相皆為裴炎所駕馭。倘若韋玄貞升做了侍中,掌控具有封駁權的門下省,裴炎的地位必然大受威脅。我笑意淺淺,若有深意:「你堅決不肯受命,陛下又是如何?」

    裴炎答道:「陛下大怒,在朝堂上公然叫道,『即使朕將天下交給韋玄貞亦是朕事,有何不可!怎麼就做不得侍中?!』」

    「……真是個沒有耐心的孩子呢。」我幽幽輕歎,「從前他可不是這樣,他是那樣乖巧聰慧的孩子……最聽我的話,最能明白我的心意……」

    我原本便在躊躇以何種理由收回李顯權柄,如今裴炎的告發無疑是一個機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是如此的容易。

    夜色沉沉,月色依然靜美,夜風卻愈加淒冷,暗幕深處,打更聲寂寥而單調地響起,已是寅時三刻。

    燈火闌珊,繁華落盡。

    翌日,乾元殿中,龍涎香淺淺飄移,沉寂而濃郁的香味。

    我親自來到乾元殿,左右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勒兵直入皇宮,緊隨在我身後,森然伺立於殿前。羽林軍的刀劍冷冷地閃動著寒光,殺氣如水銀瀉地,剎那間蔓延開來。

    朝中文武一見此勢,已知必有要事發生,滿殿寂然,無人出聲。「太后……」李顯怯怯地望了我一眼,侷促不安地坐在龍椅上。中書令裴炎與中書侍郎劉禕之面無表情地出列,宣讀我的敕令:「皇帝昏庸無道,奉太后令,即日廢為廬陵王!」

    話音剛落,兩名羽林軍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將李顯架下了龍椅。滿殿嘩然皆驚,朝臣們皆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這幕奇景。

    李顯不知所措,倉皇地責問道:「朕有何罪?!」

    重兵環伺、刀斧加身,他竟還妄想垂死掙扎,確是天真。

    御座之上,珠簾之後,似看著一個頑劣的孩子不甘示弱地在徒勞掙扎,我無聲微笑:「你欲將天下交予韋玄貞,何得無罪?」

    我的話終結了一切,李顯頹喪地被拉下皇位。

    裴炎繼續讀著詔書:「豫王李旦,仁孝天下,繼位為皇帝,嫡妃劉氏為皇后,所生的六歲嫡子成器為皇太子,改元文明,天下大赦!特賜文武官五品以上晉爵一等、九品以上勳官連升兩級!」

    彈指之間,人與天地皆變了顏色,江山易主,兵不血刃,無聲無息,宛若兒戲。

    加官進爵,大赦天下,普天同慶,朝臣皆噤若寒蟬,沒有敢有異議。

    死亡是一把標尺,理直氣壯的丈量人性,一切霍然分野,貪生怕死、趨炎附勢、趨利避害、明哲保身、見風使舵、虛偽世故,各種糾結纏繞、混沌不明的關係,人心的莫測,皆在這一場遊戲中顯露無遺。

    忠誠如君,都比不過一場功名,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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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朗朗,西北方一顆不祥的星辰,持繼二十三日爍刺眼的凶光。一時間,人心惶惶,紛紛議論此乃大凶之兆。很快,突厥人發動叛亂大肆入侵北部邊境,我隨即派遣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率軍迎戰,突厥敗退。

    天下稍定,英公李敬業便在揚州謀反。

    「這李敬業可是李勣之孫?」面對鏤花水心鏡,我款款坐下,香桂靜靜執著纏枝紋白玉梳,為我綰起長髮。

    上官婉兒答道:「正是。他繼承了祖父英國公的爵位,卻糾集了一群下級官吏在揚州叛亂,說要匡扶唐室,十幾日內便聚集了十多萬軍隊,一時烽火四起,人心浮動。」

    「永徽三年,先帝想要立我為後,長孫無忌、儲遂良一干老臣堅決反對,李勣在關鍵時刻,幫了我。」爐中燃的是凌雲香,香靄撩人,氤氳香霧隨風輕舞,我望著垂曳及地、綽約重疊紗幕之外立著的幾位朝中重臣,緩緩說道,「所以我一直對李勣心存感激,對他的族人,我總是全力維護,沒想到第一個舉兵反叛我的竟是他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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