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女兒身,男兒志。 狄仁傑你知道的太多了
    那舊,那痛,是烈日灼傷的舊,痛徹心扉。

    情何以堪……

    我早已老去,母親卻仍是雙華少女的模樣……

    這無盡的等待,到底蒼老了誰?

    愛與恨,悲與喜,相煎、相鬥、相廝殺、相糾纏,不可融,五內俱焚……

    遠處打更之聲遙遙傳來,一詠三歎,低回黯然。

    熄滅,灰冷,死寂。

    東方微白,我起身,輕眨了眨眼,阿真仍躺在我的身邊,猶如醉臥塵香,昨夜似只是我的一簾幽夢。

    手中冰冷,我抬手,手心居然有一塊無暇的玉珮,端然有致,光澤溫潤,上書「太平」二字。

    斑駁的光影瀲灩在記憶的海:在并州,這玉珮終日繫於母親的腰間,輕巧碰擊,玲瓏有聲。年幼的我曾向母親討要這玉。母親笑道:「此玉乃當年天下第一勇士李元霸所有,謂之太平,輕易不能送人。女兒有玉,戴之於身,謂之定驚,待他日你有了女兒,我再將這玉給你。」

    如今,我果然等到了與此玉的溫潤相守。

    只是這本就是虛幻一場,何必貪戀,何必執念。

    宛若夢中,又有何人能知呢?

    天色漸亮,雲霞綻出浮華。

    我起身,對鏡梳妝,九尺長髮,如水流瀉,及地而垂。將發纏繞在自己的指上,發黑指白分外刺目,卻又奇異地平和,如籐繞樹上,不離不棄。

    身後細聲的步伐傾身走近,我沒有回首,髮梳不停。

    他近身來,輕輕抽走我手中的木梳,細緻地為我梳理,由頭頂順滑而下,動作溫柔得像極愛撫,指尖輕轉,將一縷青絲繞了幾個彎,挽成高髻。

    老人們常說,倘若一個男子肯為一個女子溫柔梳發,那麼便意寓著他肯為她赴湯蹈火亦在所不惜。

    只是,一夜纏綿,付諸一夢,淡然醉去。

    我回身環住他的腰,埋首於他胸前,舉止親密,語調卻是冷然:「你走吧,離開這裡,我不希望你再做什麼,也不需要你再做什麼。」

    我低頭等著阿真的怨懟,但他許久都未回答,只聽得一聲長歎,如同弦音,只一瞬的音色明亮,飄忽著又漫逸滑落低谷。

    我仰首望他,他的眸光深邃,無半點陰霾,卻有著我所看不透的淒迷。他平靜地說道:「媚娘,若有來世,我希望娶你為妻,只我一人的妻……」

    我怔然,心中竟是迷亂,是悔與倦,是盼望與不捨。無論如何縱情聲色,卻都擺脫不了心底的一系之牽。但我早已在未曾老去的華年裡,將自己處以了極刑。一朵花奔湧在心間,綻開,凝固。

    淚,悄然而下,落在他灰袍長袖上,暈開一個個暗青的圈。

    我與他,是大漠中相互探看的旅人,到底都是寂寞的人。相愛得再深,若心已游離,那亦是一種純粹的枉然。

    我任他引袖為我拭去眼角的淚痕,而後輕推開他,步出小樓。

    我輕推開門,被侵面的霜寒之氣引得渾身一顫。

    一個素衣男子,背對著我立與院中,衣冠勝雪,雖唯見背影,卻是臨風優雅,從容地遺世而獨立。

    不用照面,我已知他是誰。

    許是聽到了聲響,他驀然回過身來:「臣狄仁傑,參見皇后娘娘。」

    我記得他的笑容,風輕雲淡,又若有所思:「你為何在此?」

    「昨夜娘娘在夜市走失,陛下焦急萬分,命臣等徹夜尋找。」狄仁傑笑得依然穆如清風,「臣等兵分多路,臣恰巧遣派於此,有幸尋得娘娘。」

    「有幸?」我沉了心思,冷靜地問道,「為何只有你一人,其餘人呢?」

    「臣不想他們驚擾娘娘,故命他們在巷外等候。」狄仁傑似察覺不到我的敵意,仍是氣定神閒,「除了臣,不會再有人敢踏入此院,娘娘大可放心。」

    我逼近一步:「你就不怕我殺了你麼?」

    「娘娘不會。」狄仁傑眼珠一轉,笑得狡猾。

    「既是來迎我,為何還不備好車駕?莫非是想要我徒步回宮?」我見他意態從容,便也起了玩笑之心。

    「是,臣立即便去準備。」狄仁傑從善如流地答道,回身快步便走。

    我不及細想,身後木梯便傳來吱呀之聲。

    我回首望去,立於梯上的阿真,眸中仍是繾綣溫柔,他修長的身影寂寥地投在地上,竟顯出蒼涼的意味。

    一時相對無言。

    保重……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曾經的花事已了。我深知,他,只是一個永遠住在我對岸的男人,永遠不可能到達。

    出得巷去,早有備好的車馬候著,侍衛宮人皆恭敬地跪伏於地:「參見皇后娘娘。」

    我緩步走著,到狄仁傑身前略停了下,用只有我們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問道:「你究竟是如何找到我的?」

    「此乃臣賴以生存的看家本領,恕不能告之,還望娘娘恕罪。」狄仁傑笑瞇瞇地道。

    我早知問不出什麼,便懶懶地轉回目光,扶了宮人的手,踏上馬車。

    車中燃著我最愛的青雲香,裊裊青煙,淺香輕薄,眷戀地纏繞在我的指尖,香氣愈濃,宛如深淵中綻開的幽花。

    我收指想抓住,它卻輕盈地由我指尖飄出,在空中自由地百轉千回,再開出朵朵瑰麗絕世的花。

    愈想挽留的,愈是留不住的。

    心中明白,有一種幸福,我將永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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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華秋實,摶沙轉燭,猶如白駒過隙,飛馳而過。

    翠拂春曉,碧水溶溶,柳絮濛濛,一城青碧。韶光已至,在冬日裡瑟縮不已的嬌艷牡丹,蟄伏一冬,如今紛紛迫不及待地吐露芳華,嬌艷若美人新妝,倍添嫵媚。暖陽之輝,濺落花上,晶瑩欲流。

    我靜靜地立於斑斕搖曳的千嬌百媚裡,沉沉冥想,一陣雜亂的琴音卻由遠而近地湧來,將我驚醒。

    「是何人在撫琴?」我微皺雙眉。

    「是,是……」香桂低了頭,訥訥不敢言。

    我心中立時明瞭,回身便往琴房走去。

    「公主,公主!不要再彈了!」琴師與宮人跪地,皆是滿臉苦色,「這是皇后娘娘最喜歡的一張琴,倘若弄壞了……」

    「咯咯咯……這樣多好玩啊!你們怕什麼!」一個嬌俏身影斜坐琴旁,十指胡亂撥弄,嘶啞地弄出聲響來。

    「太平。」我輕喚一聲。

    「母后!」聽到我的叫喚,那小小的身影便疾奔過來,撲入我的懷中。她雪白的貂裘,緋紅羅衣上秀群芳,微風動裾,似有落花如雨,三千青絲挽成了如雲髮髻,秀麗跳脫的姿容立即使窗外的花光黯淡失色。

    「你又鬧什麼?」我輕笑著摟住她。

    「倘若不這樣,母后又怎會來呢?」太平眼中有按耐不住的得意,她的笑猶如山澗清泉,叮咚清脆地流淌,「我想您了!您都多久沒來看我了!」

    「我前幾日不是才來的麼?」我溫言微笑望著女兒,語調間頗見寵溺。

    「不夠!母后要多陪我幾日,不能像先前兩日就沒影兒了!」太平攬了我的脖子撒嬌。

    「那也不能撥弄我的琴,弄壞了可怎麼辦?」我詳怒地撫著她的髮髻,「那琴名曰『焦尾,』是張絕世好琴,我還打算等你再大些,便把琴給你。」

    「那燒焦的破琴我才不要呢!」太平小嘴一撅,搖晃著兩隻胳膊,「母后今日多陪陪我吧!要不,您彈琴給我聽?我可喜歡聽您彈琴了,您彈得真好聽!」

    「呵……每次彈到最後,你還不是都睡著了?」我含笑看著她,我與李治先有四子,而後才有得一女,便十分嬌寵她,恨不能將世間一切珍寶皆奉在她手心。而她亦是古靈精怪,總有千般要求,對著我使盡小女兒家的所有手段,「今日就不彈了,母后帶你看看哥哥們賽馬去。」

    「賽馬?」太平聞言二目放光,「我也要去賽馬!」

    「你一個女兒家,賽什麼馬?」我刮了下她的臉頰,「還是乖乖地與母后在台上看著吧。」

    「母后……求求您啦……」太平抓這我的袖子左右搖晃著,清澈的雙眸哀求地望著我。

    「此事我不能應允。」我硬下心腸,沉了臉色。

    「好吧……」太平聳拉著小腦袋,看著沮喪極了,「那母后先去,我換身衣裳,隨後便去。」

    「唉,太平……」我苦笑著搖頭,欲言又止,終是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今日天氣晴好,斜風微涼,潤著如洗的一碧天光,驕陽耀目如金,四下飛濺。

    馬場內,草木蔥蘢,綠蓋如蔭。

    我緩緩穿過兩側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們虔誠行禮的隊列,款款步向高台,滿目的素色衣冠之中,衣色不同的李弘、李賢、李顯、李旦格外醒目。

    「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我輕抬手,向身後的內侍示意可以開始了。

    他們皆換了輕便騎裝,選乘合適的良馬,排成一列,準備比賽。

    號角聲轟然起,賽馬開始了。數騎良駒飛馳而出,氣勢猶如風雷迸發,揚起滾滾煙塵。

    「陛下,你看今日何人會奪魁呢?」我側頭問一旁李治。

    李治懶散地望了我一眼,隨口說道:「若說相馬,媚娘你才是個中好手,朕又豈敢妄言?」

    「陛下言重了。」我聽他言語中似有嘲諷之意,便轉口問邊上的宮人,「太平呢?」

    宮人立即答道:「公主方才說要去換身衣裳,便不見了人影。」

    「哦?」李治的神情有些疑惑,「這丫頭平日裡最愛往熱鬧裡鑽,今日三催四請卻還不見人影,莫非又耍什麼小性子?」

    「恩……」我不語沉思,將目光移向場中。

    放眼望去,一騎白馬旋風般馳在最前,馬上之人一襲鳳羽銀織錦袍,光彩如仙,飄逸飛馳,正是李弘。

    誰又敢與太子爭鋒呢?所有的對手皆被他甩在身後,但卻有一匹黑馬始終擺脫不掉,一直與他並駕齊驅,那便是李賢。

    李治瞇起眼,竭力分辨著:「那在最前穿白衣的可是太子?」

    「是,正是太子。」內侍連忙答道。

    「嗯,弘兒的騎術愈發精湛了。」李治微笑著頻頻頷首,「依我看弘兒必能取勝,媚娘你看呢?」

    我含笑輕語:「不到最後,臣妾不敢妄言。」

    賽況正酣,冷不防從後趕上一騎赤馬,流星般飛馳,瞬時便衝到最前,似在大地上奔騰燃燒的一道殷紅之火。

    「那穿紅衣的又是誰?」李治揉了揉眼,奇道。

    我心中亦是疑惑,瞧那人的華麗裝束,必是個皇子,但李顯與李旦皆落在後頭,這人又是誰?

    烏黑髮髻,窄袖紅靴,纖腰束帶……那玲瓏的身段,絕不是一個男子所有……莫非?!

    我大驚起身,脫口而出:「太平!」

    「什麼?!太平?!」李治亦是滿面震驚之色,他微怒地斥責一旁的宮人,「不是說她去換衣裳了麼?為何會在此?!」

    「公主方才分明……婢子,婢子,不知!」那宮人嚇得全身抖顫,跪伏於地,「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罷了,陛下,太平的性子若真要硬起來,誰也拗不過她。」我輕拉李治的衣擺勸撫道,「想必她學了幾日的馬術,見哥哥們賽馬,一時技癢,才會逞能前去下場比賽。」

    「唉呀,太平如此嬌縱,都是被你慣懷了!」李治憤憤地說道,目光卻是焦急萬分,一刻也沒離開場中的太平。

    太平卻渾然不覺李治的憂心,依然氣定神閒,穩穩地馳馬跑在最前。

    「嗯,太平的騎術是你教的?「李治漸漸也靜了神色,「倒是有幾份架勢。」

    「是啊。太平前些日子非纏著臣妾教授她馬術,我便抽空陪她放馬幾日。」我垂首輕笑,聲音極淡,其實真正懂馬的人都是寂寞的人。世俗紅塵,爾虞我詐,也只有在馬背上時能略微放鬆心緒,可以全身心地信任自己的坐騎,信任這個忠誠卻無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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