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女兒身,男兒志。 我不是李治的一張弓!
    李治雙眉緊鎖,語調低沉:「媚娘,莫非今日你欲效仿她,也來勸阻朕不可遠征?」

    「御駕親征必要具備兩個條件:其一是有必勝的把握;其二是萬不得已。西漢時匈奴進犯,漢高祖劉邦御駕親征,卻被困平城,最終訂白馬之盟,則銳氣盡失。」我一甩衣擺,雙膝跪地,朗聲說道,「所以,御駕親征須有必勝的把握。一旦落敗,不僅是對士氣的最沉重的打擊,且也將導致國力大損。」

    李治面色煞白:「媚娘,在你眼中,朕竟是如此不濟,未開戰便言戰敗?」

    「臣妾絕無此意!只是『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先帝身逢亂世,自是以武得天下。而陛下以仁厚治國,百姓皆盛讚陛下仁德。」我鎮靜非常,無半點遲疑,伏地跪拜,「御駕親征必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而如今我大唐兵強馬壯,猛將如雲,兵士皆驍勇擅戰,並非危急存亡之時,陛下乃天子,理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臣妾肺腑之言,還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文武百官皆跪伏於地。

    李治眸光微閃,緩緩揚起唇角:「皇后勸誡有功,賞錦緞十匹!」

    「陛下英明!」立時有朝臣高呼,「陛下英明!」

    李治輕輕一揮手,霎時鼓樂齊鳴,絲竹婉轉,沉重氣氛頓時一掃而光,眾人紛紛回座。

    有宮女上前斟酒,酒色澄碧,盈滿一杯,李治輕端起,笑得莫測:「皇后如今一言,勝過朕千語。你如此苦心諫言,朕甚感欣慰。」語畢,他也不待我回應,仰首便喝乾了杯中的酒。

    我心中微微一動,面上卻仍是平靜無波,淺淺啜了一口。

    李治將目光投向遠處,神色冷寂,唇邊浮起一抹幽深笑意,卻是再也不看我一眼。

    陽光輕若浮金,映得人週身暖意,我掌中卻隱隱滲出細汗。

    群臣推杯換盞,宴席依舊,彷彿方纔的一切都未發生過。

    縱使波瀾暗湧,明槍暗箭,但此刻,仍是雲淡風輕,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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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漸涼,草木蔥蘢的時節已過,秋風吹翻了滿庭花木,浪潮似地湧動,驚擾了一方難得的靜逸。

    碧綃簾幕低垂,彩繪玲瓏屏風靜展,梨花案上細雕狼毫、飛容墨、蘇白紙、水玉硯擺放得十分齊整。

    除林錦立在我身後,所有宮人皆候於殿外。

    我嗅著新茶的香氣,抬頭望一眼李義府:「你送來的文房四寶,甚合我意,你果然是個有心人。」

    「只要皇后娘娘喜歡,臣必盡力為之。」李義府深施一禮。

    「我聽說你近日看上了一處良宅,不擇手段欲得之,可有此事?」我晃了晃白瓷杯中的茶水,漫不經心道。

    李義府的身軀一僵,眸中現出微微的驚:「此事……是因為……」

    「義府,你的性子本就張狂,如今聖眷濃厚,行事便愈發得沒了顧忌……」我微微蹙了眉。

    李義府面色煞白:「臣惶恐!定是有人在背後惡意中傷!請皇后娘娘明鑒!」

    我眸光一厲,淡瞥了他一眼,他立即禁言:「你的母親、妻子、兒子、女婿,都公開賣官鬻爵,其門如市,傾動朝野,何須有人背後上奏?」

    「臣,臣……」李義府見我似動了怒,頓時訥訥不能成言。

    我瞧出他心意,安撫道:「近來朝中告發你不軌之行的奏疏愈來愈多,我看在眼中,只留住不發,如今我尚可為你遮掩,若你不知收斂……」

    李義府隨即會意:「臣明白,臣知該如何做,絕不會令皇后為難。」

    「如此最好,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進退。」我的食指輕點桌面,聲聲輕響,似叮嚀也是警告,「你退下吧。」

    「臣告退。」李義府頹然垂首,緩緩退下。

    林錦望著李義府的背影,低聲說道:「娘娘,我看他仍是不能體會您的一片苦心啊。」

    我的聲音靜如死水:「我已是仁至義盡,他若不知悔改,那便也只能隨他去了……」

    殿外隱約有人撫琴,宛轉欲絕,似斷續不可連,暮色悄然移動,暗夜漫過宮闕,這一季便如此過去了。

    嚴冬悄然而來,花凋冷殘,滿殿冷香習習,清涼沉靜,如廣寒清虛。

    未帶任何宮人,我獨自一人踏上殿前石階,厚重的雕花紫檀殿門咿呀輕開。

    殿內鎏金暖爐中燃著炭火,余寒猶存,湘簾低垂,沉麟香輕焚,是李治偏愛的味道,曖昧深沉。殿中並未點燈,光滑如鏡的青磚上,流年暗轉,靜泊如水。

    李治端坐案前,見我入內,亦不多言,抬手一指按上的一摞奏疏:「這些都是彈劾李義府的奏疏,你自己看看吧。」

    我亦不虛禮,上前隨意拿起一份奏疏,展開來略看了看,果然與我所料不差,皆是指控李義府恃寵生驕,橫行不法,結黨營私……種種不軌之行,觸目驚心。

    「皇后以為如何?」李治神情淡漠,平靜地問著。

    我低眉順眼:「臣妾惶恐,一切由陛下明斷。」

    前幾日我便知曉,李義府當面頂撞李治,甚至甩袖而去,李治隨即便氣得七竅生煙,殺機立起,如今不過是接由朝臣之口,欲將李義府置於死地。

    李治冷笑道:「朕知你寵愛李義府,他亦確是有功之臣,只是他罪惡昭彰,恐怕如今誰都保不住他了!」

    我靜立不語,李治此時對李義府已動了殺心,我再求情亦是枉然。

    李義府對我忠心,朝中眾人皆知,如今他對李治不敬,李治自然認定他是以我為靠山來忤逆皇帝權威,而我便是那幕後指使。事到如今,恐怕李治對不滿李義府是假,對我猜忌是真。李治不是猜忌李義府,而是猜忌李義府對我忠心。

    剎時,心寒如冰。宮闕之中,朝堂之上,明裡暗裡的事務纏身不絕,各種複雜的關係密如蛛絲。那日我率群臣勸誡李治不可親征高句麗,只隱約察覺他似對我不滿,卻不曾想到他竟是如此猜嫌自己。

    李義府劣跡斑斑,朝野對他的憤怒都已到了極致,我亦是無能為力,倘若再為他力保,只能禍延自身。

    我輕輕頷首:「請陛下聖裁。」

    李治抬眼望我,目光相接的剎那,有瞬間的精芒,旋即恢復平靜:「朕命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御史審理李義府,司空李勣監審。」

    這一回,並未遣許敬宗前去審訊。

    至此,李義府已是在劫難逃了,無可挽回。

    我輕輕應道:「陛下聖明。」

    李治望著我,眼眸微閉,終是微微笑了。

    踏出殿去,見苑中梅花微開,素服冷面,異常孤傲,顧影不自憐,寒香凜冽,染於襟袖。

    我仰首,有風掠過,飄渺浮世,煙雲在心,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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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絮絮飛雪,皓然瑩白,望之荒寒。

    雪影浩蕩翻飛,雪勢愈急,我裹著厚厚貂裘,手中握著暖爐,並不覺得冷。

    途徑梅苑,白梅靜放。如此嚴寒,它依然美艷入骨,清冷無情,與世無爭,我不由放緩腳步多望了幾眼。

    四周本靜默如水,前面矮牆下卻傳來一陣騷亂。

    「你們這些小雜種,皇后娘娘的花居然給你們弄成這樣!」

    「賊種,賤小子!這叫我們怎麼向皇后娘娘交差!」

    「打斷你們這些賤種手!」

    幾個身強力壯的內侍捉著幾個孩子拳打腳踢,孩子們嚎哭連連,求饒不迭,那幾個內侍便也住了手。

    獨有一個瘦弱的孩子,他只抱著頭,雖被打得鼻青臉腫,卻緊咬著牙不哀求人。

    一個內侍將那男孩狠狠地打了一頓,卻見他仍咬牙切齒地盯著自己,不禁心頭火起:「好哇!你小子,不哼一聲,莫非是想當英雄好漢?!老子讓你當!」

    男孩忍無可忍,身子猛地竄起,張嘴便在那內侍肩上咬了一口!

    那內侍殺豬似的叫了起來,一拳將男孩揮了出去,其餘的內侍也圍攏上來,拳腳交加,男孩立時被打得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那被他咬了一口的內侍猙獰著上前:「舔我的鞋子,我就饒了你……」

    回答他的是一口吐過來的唾沫,「找死!」他惱羞成怒,抬腳就要踩上男孩的頭……

    「住手。」我緩步上前。

    「參見皇后娘娘!」眾人立即跪下行禮。

    我問:「為何毒打這孩子?」

    那內侍吞吐著,異常畏懼地道:「他……弄髒了皇后娘娘的梅苑……」

    我仰頭看去,牆角的幾枝梅花確已被毀,我輕笑:「哦……如此說來,你們打人是我的旨意了?」

    那些內侍囁嚅嚅道:「不……不敢……」

    我一甩袖,輕叱道:「不敢還不快滾!如此多人,圍打一個孩子,我都替你們羞恥!」

    「是,是。」內侍們唯唯諾諾地應著。

    靜躺於血泊中的男孩,如一隻被人遺棄的幼犬,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眼裡似有一層薄薄的灰。

    這眼神,我似曾見過。

    近乎死亡,卻無哀憐。

    在許多年前,彷彿也有一個如此冬日,彷彿也有個被辱而不屈的女孩,在感業寺冰冷的河邊,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倒影,她的眼底也有一層薄薄的灰。

    我俯下身來,毫不在意他滿臉血污,輕輕將他面上的血污拭盡,眉清目秀,仍顯稚嫩的面容,看著似與弘兒一般年紀,如此一個玉一般的小人兒,竟也如此硬氣:「你叫什麼名字?」

    「我……」他呆望這我,忽然執拗起來,閃躲著我的手。

    「你這……」立在一旁的林錦有些動怒,「你這孩子真不知好歹!皇后娘娘憐憫你,你居然還……」

    「錦姨,我沒有憐憫他,孟老夫子所讚賞的大丈夫,是威武不能屈,這孩子將來必定是難得的大丈夫。」我淺笑,徐徐起身,「錦姨,你帶他下去,換身衣裳,梳洗後來見我。」說罷,我也不在多言,回身要走。

    「素玉,我叫素玉。」細細的聲音由身後傳來。

    我垂首笑了,他的心思我又豈能不明白呢?他自幼淨身入宮,只是個低等內侍,受盡屈辱,卻又少年倔強,既恨人輕賤,更怕人同情。

    「素玉,我記下了。」我的笑意更深,卻並未回頭,緩緩舉步前行。

    到了大獄,有獄卒在前為我引路,緩緩穿行,獄監終年不見陽光,室內潮濕陰冷,斑駁的牆上顯出幽玄之色。

    「匡啷」一聲,牢門大開,獄卒恭敬地道:「皇后娘娘留心腳下。」

    李義府身穿囚衣,正雙目呆滯地盯著牆上巴掌大的的窗子發愣,聽到聲響,他倏地回頭,眸光大亮,雙膝跪下拜道:「娘娘!」

    屏退了左右,我才淡漠地說道:「義府,不必如此,我早已對你說過,若你再不知進退,我亦無能為力。事到如今,你便認命吧。」

    李義府抖顫著,眸光先是惶恐、懵然,直至一片平和。他嘴角抽搐,半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世事真是有趣啊!世人皆戴著面具演戲,也都知道別人在演戲,卻又自作聰明地以為他人不知自己在做戲。眾人便如此自欺欺人地做戲到底。聰慧之人在半途便厭倦了這累人的把戲,面具一扔,撒手走了。而有些愚蠢之人死到臨頭才猛然發現這是一場無聊透頂的戲,想要摘下面具,卻已遲了。而更多的人怕是一生都要戴這面具活下去!」

    我眼皮一跳,只冷眼望著他,並不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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