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女兒身,男兒志。 陛下要廢了武媚娘?
    李義府雙目一翻,雙手似在得意地顫動:「事到如今,娘娘您又何必再做戲呢?!您來探視我,莫非真是憐憫我們主僕一場,而來送我一程?不,不!您不過是在做戲給許敬宗他們看,好令他們知道,您是一個多情多義的好主子!這果真是個為難人的角色!」

    我肅著臉色,仍是不發一語。

    李義府圓睜雙目,眸中血絲縱橫:「娘娘還是不要糟蹋了這一場好戲!我已是將死之人,您的冷漠無情除了讓我帶入棺材之中,還有誰能看見?!即使不幸讓其他人瞧見了,他們亦不會相信,只會斥責我的忘恩負義!」

    我忽然無法直視他,便移開了目光。

    李義府的聲調愈發高昂:「我落得今日的下場又能怨得了何人?只能怨我砸了自己的面具,演錯了戲,表錯了情!我死心塌地地追隨娘娘許久,卻到如今才算真正明白娘娘的心思,見識到您的手段!我雖知娘娘文采超群、聰慧玲瓏,但總想您年紀太輕,又是女子,終究不會有太大的成就。而陛下薄情寡義,恐怕他會虧待於您,如今看來,我錯了,且錯得一塌糊塗!您深謀遠慮,陛下謀慮有之,深算卻未必,假以時日,他亦不是您的對手!」

    我驀然側首,一動不動凝看李義府,冰冷的寒意瞬時襲上身來。「唉!算了,算了吧!我命該如此,再抱屈也是枉然。我恨只恨自己自作聰明,對古人之言嗤之以鼻,如今才懂得那是金玉良言,不可不信啊!」

    我明知不該接話,卻仍是問道:「是何金玉良言,令你如此感慨?」

    李義府猛然望向我的雙眸,沉聲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故不虛也!」

    我心中一凜,腳步虛浮,倉促間伸手抓住監牢的鐵欄,冰寒觸感立即浸進我的肌膚,入肉刺骨,冷入心底。

    我轉身欲顫步離去,李義府忽地在身後叫了一聲:「娘娘!「

    我只覺得手上一陣冰冷,他竟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想怒斥他,大膽,你竟如此輕浮,敢羞辱皇后!只是他冰冷如鐵的手指傳來的輕顫卻使我無言,我猶豫起來,想奮力甩開他,身子卻一動不動。

    他就那樣跪在那兒,狠狠的抓著我的手腕,那雙細長的眸子似水汽氤氳,目光深處有著不顧一切的猙獰,如幽然毒蛇之眼死死盯緊了我。

    許是夜色濃重,許是冬意闌珊,李義府的手指沁涼舔著我的肌膚,惹得我貼身一片冷汗。

    「皇后娘娘。」獄卒不徐不緊的聲音傳來,牢籠外似窸窣有了聲響。我一陣驚慌,隨即回過神來,回身便走,我暗恨自己本領不濟,竟在剎那間被李義府鎖住了心神。

    「娘娘!娘娘!我信你啊!是如此的信你啊!」李義府在後嘶聲尖叫。

    我的腳步一頓,卻不回頭,而後走得愈發急了。

    「娘娘,你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李義府的聲音顫顫地在寒風中飄蕩。

    雪已停了,浮金般的陽光靜靜灑落,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雪地上,望之冰涼。

    我腦中思緒急轉:我自以為自己與李義府的處境不可同日而語。但聽他方纔的話語,似是譏我雖貴為皇后,受到李治的寵愛與新人,如今執掌朝中大權,實是與他並無二致,不過都是李治手中的走狗弓箭,一旦鳥盡兔亡,仍是難逃一難!

    我想起李治凜寒的眼神,不容任何染指。他的眸光有似曾相識的痕跡,有令人疑惑的氣息。

    莫非,他果真……

    握著暖爐的手開始發抖,一顆心比枝頭顫動的殘雪更涼。

    帝王啊!

    不,不,我不是弓!

    我武照豈能只作為一張弓而存活於世上?!

    只是我今日無視李義府的信任,果斷地棄他如履,沒有一絲憐惜,他日恐也有人如此對我!

    身上裹著的厚厚貂裘,手中握著的暖爐,十分溫暖,卻又似擋不住侵面的寒氣,我一身燥熱的汗,汩汩地流下冰涼的脊背。尖利指甲狠狠地掐著皮肉,冰與火、痛與忍的邊緣,卻無法呼嚎。

    低頭,我窺見人心最陰冷之一隅,信任有時反而是最傷人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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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瀟瀟晨雨,庭中蔓草,泫露瀼瀼,似有薄霧遮面,煙水一片。

    春雨孤寂,如一曲離歌獨奏,冰冷的弦,淒淒哀哀,哀怨低切。

    李治已下令將李義府除名,流放巂州,幾個兒子與女婿或流放振州,或流放庭州,天南海北,各自一方。

    而司刑太常伯劉祥道,便憑著主審李義府一案,一躍成為李治的心腹,不久後便被拜為右相,坐上了李義府原先的位置。

    新舊更替,權力追逐,無情而媚俗,天道依舊冷漠森然地循環著,從不為誰的逝去而停止。

    微風細雨拂過,牽曳出細碎的琴聲,由遠而近,斷斷續續。

    清遠端坐案前,輕攏慢捻抹復挑,指尖似有珠玉拋滾,晶瑩剔透的水珠不厭其煩地湧出,彙集成溪、成江,後成汪洋之勢。清遠眉目沉靜,似已沒了人世的煙火之氣,如置身深湖的頑石,縱使湖面急流洶湧,他依然是漠然的寂靜。

    琴音最後簡直是撕咬搏殺,是大風起兮的戰歌,使聽者背後起了絲絲涼意,不禁寒顫連連。

    清遠微微俯身,修長手指由潔白柔軟的袍袖中伸出,輕輕為我拈起發上的落花,他幽幽歎道:「美極……」

    我這才察覺風雨蒼涼,暗香濕潤,落花滿地,竟覆了我一身。我輕巧地踏在落花上,笑問:「大師歎的是花亦是人?」

    「是花亦是人。」清遠淺笑和煦,將指尖落花輕輕彈入湖中,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捨又不是,不捨又不是,人之通病。」我輕輕抖落一身落花,仰首望去,「這是桐樹吧?」

    「鳳擇桐而棲,梧待鳳來儀。桐木亦可制琴,其聲清越,悠然而響,古時名琴皆由桐木所製。」清遠眸光清亮,怡然悠語,「皇后娘娘聽琴已有數月,仍不厭煩麼?」

    近來,我不批奏疏,不見朝臣,不閱書卷,只聽琴。

    「厭煩?我以為,這是凡人才有的情緒。大師立於塵世之外,竟會說出如此話來。」我雙眉微蹙,不忘譏諷,「哦,我忘了,大師如今已是法門寺高僧,深得陛下喜愛,自然也免不了顧念這些凡塵俗物。」

    「我若不如此做,又怎會有機會入宮與娘娘相見呢?貧僧近來學得一則禪,說一個僧人打坐,卻總覺有一隻蜘蛛在騷擾他,於是他坐立不安,無法入定。」清遠迎著我的目光,雙眸亮如晨曦,「禪師告之妙法,若下次蜘蛛再擾,便用筆做一個記號。後來蜘蛛果然再來,那僧人便畫了。事後,他發覺自己的腹部上有一個記號。」

    「魔障緣於自己。」我撫額微笑,

    「娘娘以為不批奏疏,不見朝臣,不閱書卷,只聽琴,陛下便會安心麼?」清遠踏前一步,俯首在我耳邊低語,溫熱氣息隨即傾襲而來。

    我心念一動,隨即攥緊了腰間的纏絲衣帶:「放肆。」

    「娘娘,佛家有云:大痛時,亦要淡然而笑。」清遠衣袂輕舉,意態悠然肆恣,「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每一個聽琴的女子,都曾是佳人。但娘娘你,卻是一方玄鐵琴上最高寒、最尖銳的那根弦。」

    「即使是弦,也會有疲累斷裂的一日吧?」我低頭輕歎,聲調惘然,「興許明日我回并州去了,在我與母親住過的小院裡重新種上白梅,粗茶淡飯,足不出戶,潛心讀經。」

    「皇后娘娘過不了如此平庸的日子。」清遠搖頭,「你的命與淡泊相背,你從不是個安份的人,我前日方才為你卜了一卦,富貴不能言,預示你的運數才正要開始。」

    我略感詫異,卻亦只是輕笑以對。

    遠處樹影婆娑,隱約可見林錦疾步而入,她來得倉促,話語說得斷斷續續:「皇后,……皇后娘娘,上官儀今日覲見陛下,他們一談便是數個時辰,似在商議廢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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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議廢後之事?!我身形不動,淡漠地問道:「他們?還有何人?」

    林錦倉促地說道:「還有幾個陛下的心腹大臣……還有王內侍監!

    我心中明白,此時稍有差池,便是滅頂之災。

    我望了望林錦擔憂的臉,轉而看向清遠,疏淡地問:「大師,我該怕麼? 」

    清遠臨水獨立,穆如清風:「世事凶險,皆為常情。不迂腐不沉迷,不沽名不釣譽,不對人生人情真相的體察而憤世嫉俗,自然亦無所懼……」

    他的話未說完,我已靜靜地拂袖而去。

    曲徑深深,清風徐來,有竹的清香。側頭一瞥,見竹色涼翠欲滴,綠意幽沉。

    兩儀殿內人聲隱隱,燭火微薄明滅,麟香四溢,似要染人衣襟。

    「皇后駕到……」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

    坐於首座上的李治身軀似輕輕一顫,立於下座的上官儀亦是倉皇行禮,一旁李治的心腹之臣隨即也跪了一地。

    「這幾日,天氣轉涼了,陛下要記得加衣。」望著這群呆若木雞的男人,我心中竊笑。舉步上前,我與李治相對無言,春風細緩,捲過一些輕塵往事,長久的沉默,令我有些不慣,我仍是如往常一般說道,「呵,如今臣妾說這話,連自己也覺多餘。陛下,早已不再需要我來叮囑加衣了。」

    「朕……」李治一怔,訥訥不能成言。

    我眸光一轉,看向立在一旁的王伏勝:「內侍監,你在此做什麼?」

    王伏勝鐵青著臉,望了李治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道:「陛下,皇后行厭勝之術!貞觀末年,長安城內妖氣縱橫,術士集結,借祈福占卜的名義大行不義,先帝遂下旨明令禁止厭勝,並列入唐律,持續至今。如今皇后行此大逆之事,莫非陛下認為大唐法律只對平民,對皇后就便可熟視無睹,無動於衷麼?!」

    厭勝,依大唐律法,屬於十惡不赦的重罪,無論是誰,若擔得此罪,也是必死無疑,前王皇后便是因為這個罪名而丟了後位,我又豈能不知?

    我環顧四周,安然一笑:「臣妾近來噩夢纏身、憂慮難遣,幾個御醫都無法醫治,我便奏請陛下,從法門寺中尋來一個高僧,一為祛魔,二來為了聽聽久違的梵音,這事陛下是知道的,也是准了的。清遠是陛下讚許而特令恩賜的高僧,陛下亦喜聽他撫琴說禪,如今我召他入宮,卻成了大行厭勝之術,罪不容誅了?」

    「這……」李治被我說得一時語塞。

    我輕撥衣袖,似笑非笑看向李治:「陛下乃天子,若想廢我,易如反掌,何苦隨手拈來這可笑的罪名?」

    王伏勝神色微變:「娘娘不必狡辯。你可知如今流行於長安市井的……」

    「你指的可是這首麼?自我得知有這首詩後,我便知今日早晚會來。」我由袖中拿出一紙書,全然不顧王伏勝蒼白的臉色,只漫不經心道,「只是我沒想到竟會如此勞師動眾。我武照只是一個平凡女子,僥倖得了後位,心中已是惶恐不安。我的廢立,不過陛下輕輕一句話,何必勞駕眾多老臣陪駕?」我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其實,我早已備好了行囊,只等著陛下的一句話,我便可安穩還鄉,在并州守著我那幾畝薄田,過著清貧日子。只是諸位非要將廢後扯為國事,要為我出宮找個罪名,那我必要理論,臣妾不願留個罵名!」我眸光一厲,輕斥一聲,「王伏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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