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風流多情傾人國 我與李恪無法執子之手
    心中豁然開朗,我似已瞥到這陰暗的一角。心念疾轉,我靜靜垂眸,眼睫掩住一切可能洩露的神色,有條不紊地說道:「臣妾知陛下仁德,定不忍將他們治罪,只是陛下的舅父中書令(長孫無忌)執法公證,不偏私,使陛下為難,想來陛下也是無法阻止的……」

    我說得十分平靜,李治卻難掩驚訝:「媚娘你是說……」

    「臣妾不敢妄言,只是有些後怕……」我語調平靜,彷彿這些事,都與我無關,「高陽公主、荊王殿下他們縱然是金枝玉葉,可一旦此事經由中書令之手,他們的下場竟會如此淒慘……如此境況,即使是毫不相干的旁人,看了也不寒而慄啊……」

    長孫無忌此人一向謹慎言行,先帝在時,他從不敢以外戚驕人,多是側身迴避,因此才能得到先帝的最終信任。而李治初登大位,年少無知,許多事都必須仰仗他。所以想來他如今對李治難免有輕視之心,仍是難改長輩看待晚輩的心思,露出傲慢之態。

    李治呆怔著望了我一會,欲言又止,而後沉默了。

    我知道,李治此時心中不安,對長孫無忌芥蒂已生,因為每個人都有一處不能碰觸的心事。長幼雖關人倫,但君臣自有名分,李治是長孫無忌的晚輩,雖虧欠了他許多人情,卻仍然是帝王,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而長孫無忌此時隱隱已有侵凌主上之威,如此一來,便使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李治,首次真切地地感受到了來自舅父的震主之威。他心頭的陰雲越聚越濃,只需一人之手便可輕易挑動他的不滿與怨懟。

    夕陽西沉,屋中斜光轉黯,我正欲上前點燈,李治雙臂一收,卻將我抱得更緊,他在我耳邊輕聲道:「媚娘,陪著我,不要走,不要走……」

    屋中愈發暗了,這昏黃的光似乎能使人陷入陳年的記憶。我扭頭看去,李治的臉一半隱沒在陰影裡,隱晦難明。

    我輕輕撫上他的臉,聲音輕柔得恍如呢喃:「我在這,在這,不會走的……」

    我緊閉雙眼,靠在李治懷中,心暗得如同無星無月的辰空,空洞緊縮得幾要發狂,這是最深切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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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明月斜照,皎潔月華透過枝葉灑下,浮在滿地桃花瓣上。

    夜風幽渺,夾雜著若隱的花香,和緩柔轉地撲面而來。落花成塚,竟有一寸深,猶帶夜露,輕軟無聲,妖嬈舒展,似要將香魂在這一夜散盡。

    深夜落花,寂寞何人憐?

    我一身縞素,望著手中的那張琴,它曾是李恪贈於我的那方高山流水。

    美到不可方物,曲到心弦急撥。蒼涼琴音在我的指間綻放,隨意得之,自然而然,不必強求,又厚,又沉,似啞啞的吶喊、低語、獨白,一遍又一遍,不曾忘卻。

    一個女子,青春被擄掠,油盡燈枯的空,誰說得出那悲憤?

    我的琴聲只有他明瞭,而我的餘生,只有這琴聲了,即使形不似槁木,心亦可寂如死灰。我與他,用彼此的琴音、清寒與孤寂,攫取慰藉,相依相偎。枯而不竭,淡而不飄,苦而不絕。

    一曲終了,弦卻仍在苦苦支撐著,沒有斷。這小小而執拗的堅持,是多麼可笑啊。

    「我曾對你說過,『子期一去, 伯牙曲音難傳, 琴無心, 高山不再, 流水難續,伯牙毀琴以祭知音。』如今,是該兌現當日的之言了。」我緩緩起身,將琴投入火盆中。

    琴身接觸到火,立即辟啪地燃燒起來,我卻彷彿驀然見李恪在漫天火光裡悵然回首,他寂寞淒涼的笑顏、他眷戀而澀然的聲音、以及他曾許下的諾言。

    他說:「執子之手」,因為他早已知曉,我與他,這一世,是絕不能許下「與子偕老」的誓約。餘下的話,我們永世不得出口,沉墜著哽在心頭。

    你去了,而我依舊要為你留在這世間,看透傾世繁華。我會替你記住,我們之間那麼多消逝了的說不出口的誓言。

    「恪……」我緊握著手中的銀簪,終是淚流滿面。

    等回過神時,曙光微綻,我驚覺自己竟是在院中坐了一夜。

    滿身皆是無法阻擋的疲乏,卻因心中的決心,我強忍著站起了身。眼前忽地一陣發黑,我扶著亭柱,忍了片刻,以為無礙了,才往前走了一步。

    卻不想這一動,竟是雙腿一軟,身子向前倒去,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全身酸痛地醒來,我發覺自己已躺在了榻上,李治一臉焦慮地望著我:「媚娘!」

    榻前跪著宮中的御醫,他向我叩首,用欣喜的口吻說道:「恭喜陛下,恭喜昭儀,大喜!」

    大喜?我垂目黯然,我依然是我,仍是擺脫不了這虛弱的命運。

    然,餘生風月己寂,長夜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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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內,無數桂花隨風紛紛落下,白色的花瓣夾著如水如霧的秋色,輕輕撒落湖面之上,倍添幽靜。屋中,紗簾半卷,秋日之陽舒緩如水,將窗外婆娑樹影投在案上的一頁頁奏書上。

    宮女夏蓮侍立一旁,為我研墨。

    我揮毫疾書,偶爾抬頭,略微授意,夏蓮便領會,將一旁堆積的奏書依序放好。她雖因林錦之事,曾被我責罰,但她是個心思玲瓏剔透的女子,已然醒悟過來,如今已成為我的心腹,對我忠心耿耿,不離我左右。

    蘭兒坐在不遠處,捧著一卷詩書,琅琅誦讀,稚嫩童聲,清脆悅耳,她不時搖晃著小腦袋,煞是可愛。自從她跟隨大姊入宮後,便時常到我院中來。她乖巧聰明,又不怕生,宮女與內侍都十分疼愛她,將她捧在手中小心呵護。她讀了一下午的書,大約是覺得乏了,便放下書,期待地望著我,大聲問道:「姨,蘭兒讀得好不好?」

    我正為一份奏書頭疼,一時也顧不上她,頭也不抬,只敷衍道:「嗯,很好,很好……」

    蘭兒十分不滿,跳下小凳,落地就朝我搖搖晃晃地跑來,牽著我的裙角,仰頭叫道:「姨分明沒在聽我讀,姨,姨!」

    我為奏本所擾,本就煩悶,被蘭兒如此一鬧,心情愈發暴躁,沉了臉說道:「蘭兒,姨正忙著,不要再鬧了!」

    蘭兒小嘴一嘟,濃密的長睫撲閃,竟似要大哭起來,她委屈蹙眉的模樣亦十分惹人憐愛:「姨姨凶我……」

    「不哭,不哭,是姨不好,蘭兒不哭了啊。」我無奈只得擱下筆,摸著她的髮辮安撫道,「那你方才讀到哪首詩了?」

    「我……」蘭兒才要回答,大姊抱著弘兒便從屋外走了進來,她目光盈盈地掃過,怪責道:「蘭兒,沒看你姨正忙著麼?你又撒什麼潑?如此不懂事,往後不讓你來了。」

    「我……」蘭兒被大姊說得羞愧難當,訥訥地垂首,不發一語。

    「罷了,大姊,孩子麼,都是貪玩好動,不必苛責。」我招手命夏蓮奉茶給大姊,而後伸手接過弘兒,抱在懷中左右輕搖,「是我不好,終日忙碌,既顧不上照料弘兒,亦無法教蘭兒唸書,煩擾大姊,心中不安。」

    「妹妹說哪裡話,若不是你收留我們母女,我們恐怕就要露宿街頭了。」大姊在我身邊坐下,微微一笑,「你如今又有身孕,不可太過操勞。」

    「唉……」我輕聲歎息,苦笑道,「我是想安適地修養,只是陛下……」我忽覺不妥,便立即頓住,轉口說道,「倒是大姊,一段時日不見,愈發美艷動人。」

    「我已老了,媚娘莫要再打趣我了。」說也奇怪,初入宮時,大姊整日鬱鬱寡歡,近來卻是面露喜色。她今日身著鵝黃紗衣,繫著碧綠腰帶,袖中幽幽香氣襲人。她發上梳著半翻髻,上插金花簪,耳鬢幾朵牡丹花。此刻她被我說得有些嬌羞,水樣的肌膚中微微泛了幾絲潮紅,如同方才出水的芙蓉,皎潔花瓣上點染縷縷紅暈,飄著悠然出塵的清香。

    我見她面薄,也不再為難她,正要起身,忽聽宮女來報,王皇后與蕭淑妃來了。

    王皇后與蕭淑妃?自從蕭淑妃失寵後,她便與王皇后沆瀣一氣,面上雖不動聲色,仍是一團和氣,背地裡卻是千方百計地要置我於死地。如今二人攜手一同前來,真正是來者不善,需分外小心才是。

    「大姊,你先將弘兒、蘭兒帶下去,我一會再來尋你。」我略一思索,稍加囑咐,起身整了衣裙,便向前廳走去。

    王皇后與蕭淑妃正坐在前廳中,見我來了,雙方寒暄一番,坐定後,我便叫夏蓮奉上了幾碟精緻的糕點、珍藏的上好茶葉,盛情款待。

    我們談笑著,彼此似親密無間,說的都是平日裡膳食、服飾、妝容……等女人的悄悄話,表面上平和、波瀾不動。

    而後蕭淑妃似無意中提到了我擅種牡丹,王皇后像是被挑起興致,她問道:「如此說來,那數十株牡丹皆是由媚娘親手照料的?」

    我輕笑,謹慎地回道:「說來我並不精此道,平日只是略做修整,主要仍是由宮中的花匠來照管。」

    「媚娘已有身孕,看你面色蒼白,想來身子仍是虛著,可有好好進補?」王皇后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神色平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我這裡倒是有幾個精通藥理的宮女,如今正賦閒,不如便遣去給你差使,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禮下於人,必有所圖。我心中自有盤算,面上卻四兩撥千斤,仍是吟吟笑道:「多謝皇后娘娘,只是這御藥房每日都有送滋補調理的湯藥過來,我這人手也夠了,娘娘的美意,我只能心領了。」

    王皇后一聲輕笑,柳眉微彎:「媚娘此言差矣,如今你懷有身孕,正得聖寵,身子自是萬分金貴。而我為後宮之主,理當要盡一份心思,媚娘莫要再推辭了。」

    「我皮粗肉厚,受不得大補。」我笑意謙和,不疾不緩地回道,「而皇后娘娘乃後宮之主,每日操勞,定然比我更需精細的調理。再者,若是我貿然將這幾個宮女收了,若陛下問起,恐怕反倒要問我犯上之罪呢。」

    我這番說詞,是話中有話,一語雙關,王皇后是聰明人,自是明白箇中之意,也便不再提起此事。她垂首微一思索,玉臂一抬,立時有宮女捧了個錦盒出來:「媚娘既然堅持不收,那我自然不能強求。這是兩支靈芝,可安神益氣,你莫要再推辭了。」

    「是啊。媚娘,這算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一旁的蕭淑妃也勸道。

    「既如此,媚娘便斗膽收下了。」我方才謝絕了王皇后撥派的宮女,如今確是無法再做推脫,我起身謝恩後,便命夏蓮收了。

    「方纔皇后娘娘問我是否精通養花之道,想來也是愛花之人。」我猶帶笑意,聲音悠悠緩緩,「媚娘收了娘娘的恩賜,無以為報,這裡有兩包上好的花泥,獻與皇后與淑妃娘娘,望娘娘莫要嫌棄。」

    「好。我便收下了。」王皇后頷首,蕭淑妃自然也沒拒絕。

    我沖夏蓮一施眼色,她立時會意,捧著錦盒退下,片刻之後便拿著兩包花泥出來。

    「那媚娘好生調養身子,我們也不便再打擾你休息了。」王皇后說著便起身,蕭淑妃也緊隨其後。

    我將她們送出院外,秋風吹開了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我也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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