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風儀完美的賀元很沒氣質地朝她翻了個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悅。雖然不悅,但此刻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還是說回正事吧,這筆帳以後再算!哼。
「我給你送過物品書籍,卻沒送過錢。後來知道你娘親在去年大病一場,險些救不回來時,我心中很是後悔。」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十年來不肯送錢,就是想照顧她的自尊心,也希望她自強。畢竟平白無故對人濟助過度,反而容易將人養懶養廢,好心辦壞事的例子他也聽說過不少。
「賀元,你認為我除了會讀書、會踢球之外,就什麼也不會了嗎?」
「當然不是。你有聰明的腦袋、敏捷的身手,我相信你會的很多,只要你願意去學。」
「多謝你這樣看得起我。不過你一定想不到,我還知道怎麼賺錢。」白雲再度對賀元爆了個秘密:「其實我從十三歲開始就幫著張夫人打理她的商舖與客棧了。如果我沒有來考狀元的話,那麼我應該有機會成為一個很會賺錢的商人。因為我幫張夫人工作沒幾年,就已經賺到不少的花紅與薪資,比其他管事都強。那些錢,足夠我們母女倆在京城開銷以及來回的路費。張夫人還說,等我忙完京城的事,歡迎我再回去為她工作,她說要把一身的經商本事都教給我,讓我當個天下間最厲害的商人——」
「商人?!」賀元懷疑自己會被她氣昏。他氣急敗壞地質問:「誰慫恿你走那條歪路的?!張夫人又是何方神聖?」他要去撕了她!
「張夫人跟陳夫人一樣,都是住在慎嚴庵裡的人。我聽張夫人說,他們張家是京城第一富商,你就算不跟商戶往來,也應該聽說過的吧?」
「皇商張家……是了,張家有個女兒在慎嚴庵。那個女兒是個經商的天才,嫁給一名窮秀才後,短短五年內就將那秀才的家族經營成一方豪富,又使手段將丈夫給塞進京城最知名的書院,讓他得名師指導,終於順利考上舉人,接著勉強考得了個同進士出身後,她花大錢幫丈夫疏通跑官,手段厲害得緊。可惜——」
「可惜丈夫出息了,也就想著享受玩樂酒色了。所以張夫人又花了兩年的時間,讓夫家變回一無所有的原狀。」白雲接著說完。
賀元看著她,問:
「你真的知道張夫人都做過些什麼?」比如:據說毒殺丈夫的庶子庶女、將所有侍妾臉上烙印後賣到苦窯髒地、用丈夫親友的名義放貸,並去官府揭發……
「我知道啊,她都說了。」白雲點頭。
「真的知道?」賀元不認為張夫人身為作惡的當事人,會據實以告。多半是強調了負心漢的該死,以及自己的所遇非人吧?至於所做的惡事,大概全是模糊帶過。
「真的。陳夫人和李夫人也知道的。她們還很驚訝地說張夫人怎麼也不遮掩點,居然都說了。後來深怕會把我教壞,常常要張夫人別說了。」白雲攤攤手。
「……你信裡都沒提起。」
「又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提的。」
「還不是什麼大事!你會被她教壞!」賀元怒道。
「我才沒有被教壞。」白雲可不覺得。
「那我問你,如果以後你覺得所嫁非人,那你會無視朝廷律法,殺了丈夫的所有小妾與庶子庶女,然後設計讓夫家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嗎?」
「我不會。」
「你怎麼可能不會!」賀元完全不信,白雲骨子裡根本沒有溫順賢良忍讓之類的美德。
「我又不嫁人,當然不可能遭遇那樣的情況。」白雲說道。
「什麼?你不嫁人?!」賀元驚得一拍桌子,力道大得滿桌的杯盤都跳了起來。
「你這麼激動是怎樣?又不是什麼大事。」人家她阿娘都不太指望她嫁人了。雖然總希望她出嫁,但實在想像不到哪個地兒能裝下她,便悲觀得不敢多想,頂多唉聲歎氣一下。
「當然是大事!是誰教給你這種想法的?是不是慎嚴庵那些沒嫁過人的尼姑以及所嫁非人的夫人們?啊!」濃重的危機意識讓賀元草木皆兵起來,覺得白雲認識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都是教壞她的惡人。
「沒有人教我不要嫁人,是我自己決定不嫁的。」
「為什麼不嫁?你到底在想什麼!」賀元再也坐不住,起身繞過桌子,站在白雲面前,居高臨下,氣勢洶洶。
「沒想什麼啊,我把認得的所有適齡男子都考慮過一遍,發現沒有可嫁之人,才決定不嫁的。」白雲很認真地說道。
「沒有可嫁之人?」賀元咬牙問。
「對啊。」
「那我呢?我也不可嫁嗎?」
「啊?」白雲錯愕,瞪著賀元冒火的眼,一時之間,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這兩天才想清楚自己是喜歡賀元的,但確確實實,她並沒有因為喜歡而認為兩人應該結成夫妻。畢竟……那太匪夷所思了。
京城權貴的他,與山村蓬戶的她,是走不到一塊兒的。
她想得很清楚了;而,顯然,賀元還在一腦門混亂,沒時間冷靜下來將事情想清楚,才會在此刻這樣的生氣,這樣的……覺得被辜負。
「小雲,我真不明白昭勇侯府那些人到底想怎樣!明明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那個『白妹』不是明宣侯府的下人,她只是我一個朋友托我帶去昭勇侯府尋親的,沒找著表姨,就回家鄉去了,她家鄉在哪我也不知道——我這話說得夠清楚了吧?怎麼他們一群人都像是聽不懂,非要一再跑來追問!難道他們以為再問下去就能問出朵花兒來啊!」
小芳拎著珍貴的禮物——一籃子美味的食物,跑來白雲家。過來時,白母剛吃完藥,在藥力作用下,困意漸濃,勉強招呼了幾聲,在小芳與白雲的相勸下,終於沉沉入睡。
兩人悄聲來到小雲的房間,關上房門後,小芳忍不住抱怨起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雖然聲音壓得低低的,但那怨氣半分也沒減少。
「小芳,很抱歉給你帶來這麼多的麻煩。是我想得不夠周全,當初就不該以明宣侯府丫鬟的名義去昭勇侯府打聽,這是我的錯。」白雲當初可沒有想到昭勇侯會如此難纏。
小芳擺擺手道:
「沒事兒,反正他們想再找我麻煩也沒有機會了。我打聽過了,那個昭勇侯回京述職不能待太久,最多兩個月就得回北方去。算一算也差不多了,這些日子我就躲在明宣侯府不出門,看他能怎麼樣。」
「無論如何,我都很謝謝你。」
「嘿!你傻啦!跟我客氣什麼,咱們誰跟誰啊。」
「小芳,雖然昭勇侯府的人確實很討厭,但會有後來這麼多麻煩,其實是我招惹來的。真的很抱歉,我沒有告訴你原因,你卻仍是一直幫著我。」
小芳斜睨她一眼,伸手重重呼了她肩膀一下,道:
「我一點也不在乎你為什麼要去招惹桂嬤嬤,然後不小心連昭勇侯也招惹過來。這些七拐八彎的事,我不耐煩知道;我只認一點,咱小歸村的人,不可以被人欺負!」
白雲揉著被打得發麻的肩膀,道:
「別的我也不多說了,難得今日終於沒人打擾,正好可以跟你說說——」
「可別!小雲,我知道你從小腦筋特好,特會想,再簡單的事也能想出無數的彎彎繞繞。可我不同,我腦筋不夠使,嘴巴不夠嚴,真有什麼重要大事,你不必對我說,我不要知道!」小芳連忙驚恐地擺擺手。
白雲失笑。想了想,確實不該把自己的秘密變成小芳的壓力。要是小芳知道了所有前因後果,只怕連睡覺都不安心,生怕自己會說夢話,無意中把這件秘密洩露出去。因此也就不說其它的了,只簡單地解釋初至京城時,為何要去昭勇侯府找人——
「那個叫桂花的嬤嬤,曾經差點害死我阿娘。雖然我娘命大活了下來,也一直沒想要報仇,可我卻沒法這樣寬容大度。但我無權無勢,能做的實在有限,頂多盡可能讓她難受一些罷了。那一日,我上門去,打的主意就是要讓桂花心驚膽跳,吃不好,睡不著。」效果似乎不錯的樣子,白雲很是滿意;不過,如果沒招惹來趙思隱就更好了。
「什麼?!那個老女人竟然害過白嬸?!白嬸那麼好的人,她也下得了手!」小芳跳了起來,要不是還記得白母正在隔牆的房間裡睡覺,她早大叫大嚷出來了。
可,叫完之後,小芳卻是突然哈哈笑了起來,連忙抓著白雲的手激動道:「小雲,這可真叫報應了!我今天出門時,正好聽到別的嬤嬤在閒談一個最新的消息。你知道嗎?那個桂花得了瘋病了。」
「瘋病?怎麼會?」白雲驚訝不已。「三天前我瞧她除了撞飛了兩顆牙外,其它沒什麼不妥啊。」
「對啊,大家都覺得奇怪,甚至還有人認為她在裝病,因為想叫昭勇侯給她討回公道。我們廚房的嬤嬤還吩咐我一定要小心,別讓昭勇侯府的人抓去給那老婆子賠罪。」小芳哼了聲,繼續道:「不過我認為桂花是真的瘋掉了,聽說她三天前被送回侯府之後,再醒來時,整個人就神智不清了,又哭又罵又討饒的,一直尖叫著李順兒——耶!不對!白嬸的名字不會就是李順兒吧?」小芳腦筋難得靈光一閃,跳起來問道。
「是的。那是我阿娘的閨名。」
「白嬸姓李啊?可怎麼都讓人叫她白家娘子?」
「因為李這個姓也不是她原來的姓氏。我阿娘出生沒多久爹娘就過世了;後來被舅舅養到四歲,本來就沒名沒姓,要不是被賣身為奴,需要去官府改名冊留檔,舅舅才把自己的姓氏給我阿娘冠上;至於名字,則是進府後嬤嬤隨便給取的。我阿娘生了我之後,便以白家娘子自居,讓人叫她順娘,也當自己姓白了。」
小芳聽得張口結舌。怎麼也沒料到那麼溫柔親切的白嬸,竟然有這麼可憐的身世。太悲慘了,太可憐了,白嬸的舅舅太可惡了……耶,等等!
「小雲,你最後一句說錯了吧?白嬸應該是嫁給白叔之後就自稱白家娘子的,怎麼會是生了你之後才如此自稱?」
「因為我是她的骨肉啊,阿娘當然全是為我。」白雲揚高下巴,自傲地說著。
「可白叔是白嬸的丈夫啊。而且白叔對你阿娘好得傾家蕩產,至今小歸村裡還流傳著白叔的傳說,咳……雖然是傳說著沒見過這樣傻的小歸村人,可哪個女人被這樣對待不會感動啊!要有男人肯這樣對我,我立馬悶棍一敲,把人拖回家以身相許!」小芳很有氣魄地說。
「好吧,我阿爹也是我娘自稱白家娘子的原因。」看在阿爹對阿娘好的份上,白雲大方地同意。再說回原話題:「如果那個桂花真的瘋了,那麼與我娘的仇怨就此了結,我以後再不理會她。」反正桂花這人沒什麼重要性,順手收拾過就好,不值得太費心思。
「小雲,你說,她是不是看到了你的臉,才嚇得瘋掉的?」因為對白嬸做了虧心事,所以看到長得很像白嬸的小雲,便嚇瘋了。
「我也這麼認為。」白雲自得一笑,很臭美地道:「這就叫美得嚇煞人。」
「嘁!」小芳啐了一聲,連罵都懶得。「不說那些了,反正昭勇侯的事,你心裡有數就成。那個侯爺也許不會有空來找我,但他肯定會找上你,你先想好對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