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是圓的,我哪知道它會滾哪兒?」無辜的聲音。
「哼!少裝蒜,看球!」要砸大家一起砸!腳底下見功夫!
賀元這時不由得恨起了小雲天生的靈動,那傢伙好像從他腳沾上球時,就預知了球會往哪兒飛,先行閃開了,而且還穩穩地抬起腳等在那兒接球呢,真氣人!
「你們怎麼自己玩起來了。踢過來啊!」賀明眼見好好的蹴鞠賽,竟變成了兩人的白打戲,這叫被撇在一邊的人情何以堪?
「再取一顆球來!」趙玥見賀明圍著那兩人踢來踢去的球跑來跑去,叫喚小廝取球。球一到手,就相準小雲的後腦勺踢去!
柯銘眉頭一凝,叫道:
「白雲!後面——」
不用柯銘提醒,小雲早就覺得腦後生風,頭一偏,那球從她左耳擦過,最後球砸中了賀明的肩。
「喂!你躲什麼!誰讓你躲的?!」趙玥跳腳指責。
小雲沒理會趙玥,專心把賀元踢過來的球再踢回去;而賀明拍了拍肩膀後,就撿起球,大聲招呼小雲道:
「白雲,你試試看同時踢兩顆球。若你都接得住,我也送你一本書!」
她能說,其實她一本書也不想要嗎?可不可以別拉她踢球了?她還想去抄寫練字呢。
今天柯銘上山來向他的姨母告別,帶上她理所當然,可誰知道賀元跳出來也說要跟;既然賀元要跟了,賀明與趙玥又哪肯被撇下?於是又一群人上山來。理所當然因為人太多又被擋在院門外。
賀元其實也不過是想抓著小雲踢球打發無聊而已,從懷中掏出一本《神童詩》,就說她把球踢好了就送她,也不管她想不想要,就被強迫踢球了。
然後,就演變成這樣,三個貴公子呈三角圍著小雲,用自覺很厲害的腳法踢各種刁鑽的球,可小雲幾乎沒有漏接——除非實在踢偏太過,那就無能為力了。
為了讓這些閒得快死掉的貴公子們可以消停一些,小雲回敬的球路才叫刁鑽非常,沒接到實屬理所當然。有幾次趙玥都忍不住用手接球了,接到了還破口大罵,而小雲就利用這些貴公子罵人喘氣撿球的時間休息。
柯銘發現小雲半點不吃虧之後,看了看天色,決定讓他們這些孩子再玩一小會兒。這陣子縮在這樣窮鄉僻壤的地方,也實在是委屈這些貴公子了。而,小雲的腳法實在好看,果然如賀元所說,是個蹴鞠的好苗子,不肯上京學蹴鞠,是有些可惜了。
柯銘覺得,比起不靠譜的考狀元豪言,白雲這孩子若朝蹴鞠方面發展,或許真能做到頂尖呢。
不過,想到姨母的情況……白雲這孩子,還是留在家鄉繼續做著狀元夢好了。
那些光鮮亮麗的貴公子們在小歸村待了近半個月之後,終於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給村長家留下了些許借宿銀錢,讓村長發了筆小財。
給王詩書提點了不少科考上的注意事項,讓王詩書獲益頗多。
給小雲留下了四部書籍、一些精細糧食,而書本與糧食,日後還會陸續送來。
然後,帶走了小芳,也給小芳找到了歸處——身契賣給了永定縣第一大地主柯老爺子。聽說好生調教個三四年,或許有機會調到京城主子處服侍主子呢。
直到目送那串長長的車隊消失在山道轉彎處,再也聽不到馬車聲之後,村長才對所有來送行的人道:
「好了,回去了。這些貴人留了一車糧食與布匹,說是這些日子打擾到村民的清靜,也感謝大夥兒的照顧,讓大家都分一些,我們大家也算能過個飽足的年了。」在村長這麼一吆喝下,村民歡呼起來,都跟著村長快步往村子裡跑了。
大人們跑在前面,村童們手舞足蹈跟著跑,留在最後頭慢慢走的,就只剩下王詩書與小雲。
王詩書其實並不大認識小雲,主要是年紀差了近十歲,玩不到一塊;而小雲出生時,他早就到縣城裡上學了,直到柯銘因不知名原因看重小雲,王詩書才從父親那裡知道小雲家裡的情況。
「他們……怎麼會送你書?二王詩書實在很眼紅小雲手上捧著的那四部書。
《神童詩》與《蹴鞠遊藝》這兩部也就算了,但《論語》、《詩經》這兩部他不是沒有,卻沒有這樣珍貴的版本,重點是裡頭還有大儒作注。
「他們想我考狀元。」小雲撇撇嘴,想到賀元總說要她多讀點書的表情,真是讓人想再把球砸到他臉上。
考、考狀元?!王詩書聞言,一個踉蹌。
「可,你是女孩兒吧?」雖然外表真看不出來。
「嗯,他們眼睛瘸,半點沒看出我是女孩。」
「……」王詩書嘴巴張了張,終究沒對此發表看法,只道:「就算你是男的,他們又怎麼會認為我們這種地方出得了狀元呢?還有,你怎麼識得字的?」
「我們這種地方怎麼出不了狀元了?」小雲不以為然。然後想了想說道:
「慎嚴庵的師父教我識的字。」小雲知道娘親不希望外人知道她識字。
只是從慎嚴庵尼師那邊學了幾天字,就異想天開能考得狀元嗎?王詩書歎氣,語重心長道:
「白雲,你沒出過村子,所以不懂這個世界有多大,能人更是多到你難以想像。我也曾經滿懷志氣,覺得只要下狠心拚命讀書,用盡一輩子的時間,考個舉人不在話下,考進士雖然懸,但也不是全無希望;但……」搖搖頭。學得愈多,愈覺得自己渺小,愈覺得自己不足。心,也就怯了。
「過年後你就要去縣城考秀才了,你在害怕嗎?」
王詩書看著小雲,笑得有些蒼白。是,他在害怕……這幾日厚著臉皮纏著脾氣最佳的柯銘公子請教學問,只是稍稍那麼一點撥、就獲益無窮。然而,王詩書也不是笨蛋,他看得出來,對那些無須把讀書作學問當成晉身路徑的勳貴公子爺們而言,他目前所學的這些,尚且不值一提;那麼比之那些文風薈萃之地的士子們,他又差了多遠呢?
真是想都不敢想……
「考秀才倒是有些把握。但若想再往上,卻是難了。」不知道為什麼,王詩書對著這個小他近十歲的孩兒,就把心底話給說出來了。
「如果你考中秀才,那可是咱小歸村幾百年來第一人呢。」小雲覺得秀才這名頭跟狀元一樣閃亮啊。看看大樹村,只因為幾十年前出了個秀才,就弄得全村一副耕讀世家作派,所以,小雲覺得不管大功名、小功名,反正都很厲害。
王詩書笑了笑,指著小雲手上的書道:
「你的書可以借我謄抄嗎?」
小雲點點頭,立即把書交給他,說道:
「拿去吧。」想著以後柯銘還會寄書來,或許都是些有益於科舉的。於是道:「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書,你都可以謄抄。如果這些書能讓我們村子考出一個狀元就太好了。」
王詩書珍而重之地收下書,笑得有點勉強,沉聲道:
「這也是我的希望。」
然而,隔年三月,小歸村卻仍然沒有考出一個秀才。因為肩上擔著全村指望的王詩書,在考試前兩天得了風寒,全身高熱,手腳發軟得起不了身。直到進入考場那日,還是勉強由兩個同窗攙扶進去,最後在考場裡昏倒。
小歸村想要出一個秀才,只能再等三年;而大樹村,卻在這一年考出了第二個秀才。由於大樹村實在歡樂得太過頭,幾乎是整整慶祝了半年,每個月都叫戲班來村子裡唱「金榜題名」,吵得小歸村的母雞都不下蛋了。所以小歸村的人火大了、同仇敵愾了,發誓下一場秀才考試,小歸村要中兩個秀才。
這個豪言一下子傳遍了其它三個村子,笑掉了無數人大牙。
可,兩年半之後,那些曾經笑掉大牙的人,又接著驚掉了眼珠子。因為,小歸村這個土匪村、這個幾乎所有村民都大字不識的特窮村,竟然還真的考出了兩名秀才。
秀才之一:王詩書。
這是一點懸念也沒有的,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要不是三年前臨考時染上重病,小歸村幾百年來第一個秀才早該產生了。王詩書缺的不是學問,是運氣。這次,沒惡運纏身,他理所當然地考中了秀才。
秀才之二:白雲。
白雲是誰?其它村的人聽都沒聽過,只知道竟是個十歲的稚兒。一個十歲的秀才,那簡直是神童啦!小歸村幾時出了這樣一名驚才絕艷的人物?為何之前沒沒無聞?
所有向小歸村打聽的人,都打聽不出個所以然。小歸村只放出消息,這個神童沒上過一天學堂,一切的學識都是山上慎嚴庵的尼姑教的;而那孩兒竟只是尼姑庵的粗使小子,平常忙著劈柴幹活兒,沒什麼空閒讀書,這次隨便應考一下,居然就考中了,一切純屬意外……
帶領自家蹴鞠隊毫不留情大敗皇家蹴鞠隊之後,賀元臉上卻沒有特別得意的神色,讓頭球領著所有球員去京城最貴最好的「萬味樓」吃上一頓慶祝,而他則在洗去一身塵土與大汗後,整裝完畢,跨馬揚鞭,直奔城北而去。
駿馬在官道上疾行如風,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就來到北城門最為聞名的「登高樓」;俐落地跳下馬,將韁繩丟給身後追上來的護衛,快步走入登高樓,經過大門口笑得慇勤的迎賓侍應時,隨手甩了一顆銀錁子,問:
「明宣侯府世子在哪一間?」
「賀二爺安好,世子爺在『蘭室』。」侍應半刻不敢耽擱,一句廢話也不敢有,回答得簡單明瞭。才說完,眼一花,賀二爺挺拔的背影早就從樓梯間消失不見,只隱隱聽到三樓某間靜室的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
「蘭室」裡擺著十來盆開得正好的珍品蘭花,空氣裡淡淡的花香似有若無,只能靜靜品味,若有一丁點喧囂,香味就感應不到了。
「砰!」當這聲略大的關門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後,柯銘便知道今日的安靜到此為止,睜開眼,看到一臉不豫之色的賀元正端坐在桌几對面,直直瞪著他看。
柯銘輕笑出聲,問道:
「莫非我得到的消息是錯的?今日鎮國公府蹴鞠隊並沒有大勝皇家蹴鞠?」
「自是勝了。」
「那你為何沒個笑模樣?」
賀元立即將唇角兩側扯得高高的,回以一個假笑,證明本公子有笑了。
柯銘笑著搖頭。
「阿元……喔,不對,我總是忘了該叫你端方,你已經二十歲,有字了。」
賀元擺擺手。
「自家人想怎麼叫都成。端方這個字給外人叫就好,你還是叫阿元吧。」
「好吧;阿元,你心情為何不好?能打敗高手雲集的皇家隊,這可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啊。」
「這種事,高興一下即可,不必一直放心上。」賀元現在一點也不想談蹴鞠。
「唷,真難得聽你說這樣的話。」蹴鞠一直就是京城貴公子們共同沉迷的運動,有時因為一場輸贏而反目大打出手的情況也不少見。賀元身為一個蹴鞠高手,又如此自豪於自己的球技,難得攻克強隊如皇家隊,怎麼不歡喜上一整天?
而今沒個歡喜樣也就算了,居然還一臉不高興,真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