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清淡無波,手指卻不由得一根根在袖口裡收攏。
「心兒出現那年,你和二哥早知道她情況不對,不是麼?連你爹都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可是二哥呢,他總是那樣說,墨兒喜歡就好。墨兒說好就是好的。
而我呢,果然天真的以為,我就是對的。
然後…他就撒下一切不管了…把所有我沒有面對過的東西全都拋到了我面前…」
泊舟不置可否,離非的為人,他向來覺得沒有什麼可以詬病的,只是,離墨那三年來的遭遇,他也是全部看在眼裡的。
突然失去全部的支撐,朝廷暗流洶湧的威脅,戰場九死一生。
在離墨的教育問題上,離非確實做的有欠妥當。
「昊天,你說,二哥是不是在報復我,嗯?因為我是父皇的孩子,而他卻不是?」離墨忽然幽幽地問。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泊舟終於有些忍不住怒意,劈頭呵斥。
可是離墨恍如未聞,仍是自言自語般:「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同為皇子,父皇從來不待見我們倆,尤其是二哥。而你爹又為什麼從來不那麼待見我,而特別器重二哥了…」
「你又在哪裡聽信了什麼讒言?」泊舟冷冷地問。
「呵,讒言麼…」離墨的哀傷在瞳孔中漸漸放大。
對於泊舟這個名義上的師弟,因為他自小就比較隨二哥的性子,又在離非去世以後扶持他諸多,離墨打心眼裡,是將他視作兄弟甚至視作兄長的。
因為他那擅長洞悉人心的本事,所以在他面前,離墨從來也懶得偽裝。
「昊天,你信人有魂魄麼?」離墨忽然問。
泊舟一怔,沒想到離墨忽然問起這個話題。
思付了一會,才認真答道:「卻是有的。」
「你信?」離墨有些驚訝。
泊舟點點頭。
「西越邊陲一帶,皇室管不到的閉塞遺族,據說是西巫倖存的後人。我曾親眼見過他們使用禁魂之術,將死去的罪人之魂囚禁,用巫咒施以極刑。」
他為了逃離白家堡曾遊歷各國各地,見多識廣。
其中最讓他映像深刻並且厭惡之地,就是那西巫遺族之地。
他們不但閉塞,同時也排斥外族,不知禮教,血腥殘忍。那次誤闖,幾乎要了他的性命。
但同時不可否認,他們也掌握著一些世人所不知的本領和秘密。
比如這魂魄一說。
有人信,有人不信,卻沒人真正見識過。
他卻有幸,在那蠻荒遺地,見識過真正超越人力可及的現象。
「原來,人真是有魂魄的?」離墨怔然。
「你素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泊舟冷眼斜他。
「嗯,到現在也覺得有些不能相信…」離墨苦笑,「你相信,三年以來,我見到二哥的魂魄了麼?」
泊舟一愣,轉眼看著離墨莫測的神色,表情有些古怪。
「你信心兒的身體裡,其實是另一人的魂魄嗎?」
聞言,泊舟的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看得出離墨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他說的話雖然讓他萬分詫異,可是最讓他感覺不安的,卻是自負多疑的離墨說出了這等話來。
離墨深吸一口氣,卻怎麼也沒法把那樣的話繼續說下去,只好又笑著道:「昊天,你說,二哥既然知道醉心心懷叵測,為什麼卻沒有下死手呢?依他的性子,若是對我有害的人,自然不會當我面拆穿她的真面目,隱秘處理掉也就是了吧?」
泊舟眉目一沉,良久沒有說話。
離墨終於還是發現了一些端倪吧?
那時,關於緋衣的一些事,他是有聽離非說過的。
自然也知道,緋衣和醉心,有意投誠之事。
事實上,白老爺子對這件事也是略知一二,這也是為什麼,在東郊圍殺時,青木十支遲遲沒有對醉心下死手的原因之一。
恐怕,大家都體味到了一些其中的端倪,不過離墨一人被蒙在鼓裡罷了。
如離墨所說,白老爺子當真很器重離非,甚至不輸於他這個親生兒子。所以東窗事發,事態轉變的極為嚴重之後,也沒有人再有心情和離墨解說當時的一點點小端倪。
甚至,白老爺子依然是恨透了醉心和離墨這兩個害死離非的間接兇手。
而他自己,本著讓當時過於純良的離墨看透世事無常、人心險惡的現實,也故意隱瞞了這一個小小的細節。
想來,還是對他有些不小的創傷的吧。
「昊天,其實,二哥不如那時就殺了醉心,也許後面,也不會發生那麼多慘劇了。」
泊舟眼眸豁然一厲,瞪著離墨的目光森寒。
「墨,你沒有資格怨恨你二哥。」
離墨聞言,蕭瑟的表情一變,也隱隱露出了點肅殺。
這個人啊!什麼都瞞不過他那雙眼啊!說話依如從前般一針見血,直擊人要害。
他沒有資格怨恨麼?
也許吧。
可是,他最敬仰和依賴的二哥,最信任和愛慕的二哥啊,魂飛魄散之前,可還記得他這個昏迷不醒的弟弟?可還記得他幫他還照顧著一雙妻兒?
不記得。
他只記得他的靜兒。
他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卻是:若你注定要成魔,我便助你成魔;若你注定要忘記,我便替你記住。
於是,失憶的她沒有記得…魂飛魄散的他也沒有記得…卻是被人遺忘的他,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