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望著他,飲盡了最後一滴酒,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罈子扔到崖底。
「對不起,平南,忘了我吧。今晚只是一場夢,一場虛無縹渺的夢。」
我起身,飄然而去……
悵悵惘惘,迷迷茫茫,也不知怎麼回的鎖情樓。
今晚所發生的事情,我並不後悔。
從此之後,我跟平南之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一筆勾銷,兩不相欠了。
我只希望他可以徹底地忘了我,再也不要為了我痛苦。
他的痛,在於付出過卻不曾得到;擁有過了,應該不會再留有遺憾了吧?
鎖情樓裡笑語喧曄,玲瓏閣裡卻一片清冷。
推開門,撲面的熱氣,讓我打了個哆嗦。
「回來了?還以為你要呆到很……」可鳳趴在窗台上看燈,聽到響聲,迎出來,看到我,滿臉的驚愕:「老天,怎麼搞的?這麼狼狽?」
我微微臉紅,退後一步竭力把身體藏到暗影裡:「積雪融化,山路濕滑,不小心溜了一跤。你去打些熱水來,我洗個澡。」
「摔倒了?」可鳳吃驚,走過來拉我的手:「怎麼這麼不小心?早說了叫你晚上別去,你偏不肯聽。讓我瞧瞧,有沒有摔傷哪裡?女人最怕的刮壞皮膚,留下疤痕……」
「不用了,沒受傷。」我縮手,不讓她檢查。
事實上,崖上碎石多且尖銳,平南醉酒,動作粗魯,背部一片火辣辣的疼,當時不覺得,現在可算嘗到縱慾的惡果了。
不過,相比平南心底的痛,這些傷根本不算什麼。
「天,你喝了多少酒?」可鳳掩鼻:「滿身酒氣,臭死了。」
我尷尬地笑,身子直覺地往後退:「也沒喝多少哇。」
「喲~」可鳳瞇起眼睛打量著我:「你這跤摔得可真絕。」
「怎麼?」
「瞧,」她伸手,從我的發上拈下一片樹葉:「這是什麼?你在地上打滾啊?身上這麼髒?」
「摔一跤當然打滾了,」我一陣心虛,垂下眼簾:「快去打水,別那麼多廢話了。」
「好吧,等著。」可鳳瞥我一眼,不再追究,出去打熱水去了。
我鬆一口氣,急忙溜到臥室去,攬鏡一照,才發現自己有多狼狽。
髮鬢完全走樣,零亂地散在頰邊,頭上還沾了好幾根松針,也不知這副尊容是怎麼回來的?
櫻桃似的嘴唇腫漲著,泛著紅潤的光澤,兩頰嫣紅,眼睛格外明亮,像一對黑色的鑽石,閃著奇異的光澤。
抖著手,輕輕解開大氅,被撕開的前襟下點點桃紅一路向下,留下被平南狠狠肆虐過的痕跡。
我閉著眼睛,他溫熱的帶著點淡淡的甜膩和濃郁的酒香的舌尖彷彿還在我的唇齒間留連,徘徊不去;身體發熱,似乎他的欲/望,依然在激烈的愛寵著我。
「吱呀」一聲門開了,我迅速掩上衣襟,拉上大氅。
「小婭,水好了。」可鳳把熱水拎進臥房,又忙碌地替我張羅著換洗衣物,一邊偷偷拿好奇的視線張望著我。
「行了,我自己來。」我有些窘迫,急忙支開她,栓上房門。
齊腰深的木桶,水溫不冷不熱,剛剛好。
我跨進去,浸泡在熱水裡,才發現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無一不痛,每一寸肌肉無一不酸。
原來,從少女蛻變成一個女人,竟是這般痛苦又這麼簡單——當然,其中還夾著甜蜜和快樂。
哎,我忍不住幻想,如果平南沒有喝醉,他一定不會這麼粗暴,他會更溫柔,更顧及我的感受……那麼這一個夜晚該是多麼的令人陶醉?
可惜,幻想終歸是幻想,他跟我,始終都是陌路。
我心神恍惚,悲一陣,喜一陣,一時甜蜜,一時苦澀,百感交集。
「小婭,還沒洗好?水要涼了~」可鳳在外面提醒:「要不,我替你加點熱水?」
「不用了,馬上好。」我霍然一醒,慌慌地撈起衣服,目光忽地停在左臂肘關節處:「咦?」
奇怪,那裡明明有一顆硃砂痣的,怎麼沒了?
「怎麼了?」可鳳在外面聽到,追問。
「沒什麼,」我穿好衣服,打開門,順手取了一條帕子擦著頭髮:「就是一顆痣不見了,我記得明明有的。」
「痣?什麼痣?」可鳳一臉莫名。
「呶,」我把袖子捋起來給她看:「我記得這裡本來有一顆的,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小婭~」可鳳的神情變得極古怪,緊緊地盯著我:「你老實說,今天晚上是不是碰到沈公子了?」
我愣住,紅暈不可抑止地爬上臉頰,矢口否認:「沒有,絕對沒有!」
我跟她說痣呢,她提平南做什麼?
況且,我一絲口風都沒露,她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猜得到?
「沒有?」可鳳擰眉,忽地拽過我的手:「那你的守宮砂怎麼不見了?」
「守宮砂?」我怔住。
忽地憶起那日平南欣喜若狂的表情。
原來,古代真的有這種玩意。
原來,守宮砂長成這副德性!
「小婭~」可鳳握住我的手,眼裡忽地泛起淚花。
「幹嘛?」我詫異地眨著眼睛。
她今天怎麼了?該不是大姨媽來了,情緒波動異常吧?
「你怎麼那麼傻?」可鳳又氣又恨:「糊里糊塗交出自己,又偏不肯說明真相,我快被你憋死了。」
我沉默。
如果是真心相愛,又何必計較得失?
我也並不想弄成這樣,可事情總是不按我的設想發展,我有什麼辦法?
「既然那麼喜歡他,為什麼不去找他?」可鳳滿心不解。
「誰喜歡他了?」我皺眉,不想糾纏在這個問題上。
「聽說,下個月初八,他要娶永福公主了!」可鳳衝口而出。
我呆住,隨即緩緩地笑:「是嗎?那要恭喜他了。」
「小婭,真不知你在固執什麼?」可鳳歎息,淚盈於睫:「難道連我也不肯說真話?」
「什麼真話?也說給我聽聽啊。」窗簾一閃,多日未見的無情掠了進來。
「沒什麼,憋在家裡悶得慌,閒聊唄。」我一語帶過:「對了,你怎麼來了?」
「無敵,你得去一趟河州。」無情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遞到我眼前。
河州,遠隔千里,等我回來,平南跟羽衣該成親了吧?
聶祈寒,可是怕我搗亂,破壞羽衣和平南的婚禮,故意調開我?
我如果真的要爭,當初就不會選擇跳崖。
聶祈寒,畢竟太不瞭解我。
「好啊。」我無可無不可地把紙收到懷裡。
「越快越好。」無情望了我一眼,淡淡地叮囑。
「嗯,天一亮我就出發。」我點了點頭:「不過,蕭雲謙那邊,萬一來找,得有人應付。」
「這個放心,他最近忙~」說到這裡,無情倏地住口,不安地瞥了我一眼,接下去:「我會製造些麻煩,讓他忙得分身乏術。」
「嗯。」我點頭,一時間三個人面面相覷,竟是相對無言。
偏偏無情又不肯離開,默默地呆著,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我打了個呵欠,扭著腰往床上走:「我悃了,先去睡,你們兩個慢慢聊。」
「呃,我回去了。」無情起身,面無表情地離開。
「小婭,你要想好啊~」可鳳不肯死心,靠過來扳我的肩。
還想什麼?都已成定局了。
我閉著眼睛,眼角滲出淚,心裡湧起委屈和不甘。
我原本以為,他的傷心與落寞都是為了我,以為他抵死也不會答應這樁婚事。
我憐他癡傻,痛他哀傷,疼他悲苦,愛他深情……
結果,卻不是。
舊愛和新歡,他分得很清楚。
傷心歸傷心,婚姻歸婚姻,前途還是前途。
他什麼都不耽誤,日子安排得很好。
在飛雪崖誤打誤撞的偶遇,我以為是他漚心瀝血的相思。結果,卻只是去跟過去做個告別。
我傻傻地抱著他,哭得稀哩嘩啦,衝動地獻上了一切,賭上了全部的感情。
我好像,又一次表錯了情,踏錯了節奏。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否則,我絕不會做這種蠢事。
現在,我只能寄希望於,他醒來能忘得乾乾淨淨,連把這一切當成一場夢都不可能。
不然的話,日後跟羽衣相見,我真要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不過,我並不後悔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他。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那一刻,我們是相愛的。那一瞬,我是快樂的,是幸福的。
我後悔的是,我為什麼總是選擇最壞的時機,做最壞的表白?
我苦笑,江小婭,你的反應為什麼總是比別人慢半拍?
「小婭,你說話啊~」可鳳不死心,用力搖著我的肩:「現在還不晚,等他們真的成了親,你想哭都哭不出來!」
「沒什麼好說的,我要睡了。」我低喃,翻個身拉高被子埋進去,聲音悶悶地透出來。
「哎~」可鳳無奈,陷入沉默。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帳頂,今天被折騰得夠嗆,原已身心俱疲了,奇怪的是睡意全無。
眼底晃蕩的全是平南瘦削的臉寵,耳邊迴響的是他近似絕望的挽留,唇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肌膚上還留著他熱情的痕跡……可是,兩顆心卻漸行漸遠,終於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