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事不煩二主,請老伯索性替我把日子也挑了吧。」那些黃歷,我看得眼暈,也懶得花時間去研究。
他閉上眼睛,掐指一算,道:「明日即是吉日。上仙可選午時動土,未時移栽。」
「好,多謝了。如果所言皆應驗了的話,我必不食言,定會替老伯重造廟宇,再朔個金身。」我向他揖了一禮,鄭重地許下了諾言。
「不敢當,不敢當。」他高興得眉花眼笑,倏地不見了蹤影。
「嘿嘿,」我笑嘻嘻地摸了摸那偏著身子的泥像,伸手將它扶正了,道:「再見了,老伯!」
不過,如果他敢騙我,我肯定會打爛這個泥菩薩,再鏟了這破廟,哼!
他說什麼來著?
無根之水,以梅姑仙子之花瓣上雪水為最佳?
京城裡哪裡的梅花開得最艷?
除了逍遙王府的梅園,還有何處?
看來,今晚我有得忙了。
不光采血,還兼採花,哎!
唯恐雪收集得不夠多,我抱了個插花的青花瓷瓶出門。
反正有大氅遮著,不仔細看,也瞧不出來。
逍遙王府倒是容易找,只是守衛未免多了點。好在天氣寒冷,園子又太大,難免便有些懈怠和疏漏。
瞅了個空當,我跳進圍牆,順著早上來時的路徑,躲躲藏藏地摸進了那片梅林。
按著土地教我的法子,一朵朵地收集著花瓣上的雪花。
原想著,這是件極容易的事。
可我脾氣急,這又是個細緻的工作,一點馬虎不得,弄了大半個時辰,那只瓷瓶可還只有三,四分滿。
天寒地凍的,我已手腳麻木,不時呵氣暖著雙手。
想著以後只怕日日重複這種工作,我不禁有些焦躁。
算了,何必那麼笨?索性把梅花一併摘下來,明兒個化成了水,再把花瓣撈出來,不是省事多了?
沙沙一聲輕響,接著有衣袂帶風之聲,預示著有夜行人踩踏梅枝,朝這邊而來。
誰那麼無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梅林裡賞梅?
我一驚,急急找了個低窪的地方躲了起來。
暗自慶幸,出來時為免引人注目,穿了件雪狐裘的大氅,蹲在雪地裡,一點也瞧不出來。
剛剛藏好,一條黑影已自我頭頂一掠而過,朝飛雪閣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頭上戴著一隻斗笠,面目隱在斗笠之下瞧不真切,但藉著積雪反射的微光,可以瞧見,他的手裡抱著一隻大酒罈。
這人也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缺乏腦子?
下那麼大的雪,滿世界銀白的一片,他卻偏偏穿著一身黑。似是生怕別人不能發現他的行蹤似的。
我撇了撇唇,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站起來繼續蹂躪那些梅花。
不對,有人?
察覺到有目光投注在我的背上,我僵直了身子,立刻意識到是那個夜行人去而復返。
拷,他不是已經過去了嗎?為什麼又要回來?
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什麼人夜闖梅園?」一點寒星飛射,朝我的手腕直奔而來。
然而,令我寒毛直豎的並不是他露的這手摘葉飛花的絕技,而是那把熟悉的嗓子。
夜行人竟然是平南!
我不敢回頭,側身躲過他射來的梅花鏢,雙足輕點朝梅林深處躍去。
平南緊追不捨,奇怪的是他並不高聲呼喝,聲音刻意地壓低:「兄弟,留下萬來。」
我哪裡肯回答?
最要命的是,因為白天來過,我怕萬一行蹤敗露,被人認出來,會惹上麻煩,於是自作聰明地戴上了屬於江小婭的那個面具。
誰知道平南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他見我不肯說話,於是也不再搭話,只不時發出梅花鏢,逼迫我改變方向。
兩個人一個追一個逃,悶不吭聲地跑了一刻鐘,我猛一抬頭,才發現他把我一步步往飛雪閣逼。
這廝好狡猾!
明知道這飛雪閣凌空飛架,下是滔滔怒江,無處可逃。
這傢伙竟然想把我逼上絕路!
我悖然大怒。
沈平南啊沈平南,那隻金人我已還給你,本是兩不相欠。現在兩人都是夜行人,何不睜隻眼閉只眼放我過去,偏要尋我的晦氣?趕盡殺絕?
哼,我蒙面,他戴笠,大家都是夜行人,顯然都不願意曝露了自己。
好,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大不了魚死網破,咱們誰也別想逃!
我站住腳步,從輕紗後冷冷地注視著他:「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不過是心慕梅園梅花,乘夜採些回去釀酒,並無惡意。我也不問你何故夜行,你又何必多管閒事?」
「釀梅花酒?」他顯然沒料到我竟然說出這樣一個理由,不禁一愣,目光朝我手裡的青瓷花瓶瞧來。
「不信你看,真的只是梅花。」我把瓶子朝他傾了傾。
「你走吧,下次不要再來了。」平南皺了皺眉:「逍遙王府不是什麼人都可任意出入的。」
嗟,有嘴說我,怎麼不管好你自己?
「多謝了。」我心中一鬆,朝他微微頜首,斜跨一步,與他擦身而過。
他突然伸手,來撩我的面紗:「得罪了!」
「你!」我一驚,身子後仰,一個鐵板橋,矮身下腰,避過了他的手。可這樣一來,面紗已被風吹得掀了起來。
「十七,真的是你?」雖只極短的一瞬,平南卻已瞧清了我的面容,不禁呆住了。
「是我又怎樣?」我低叱一聲,乘他分神之際,抽出腰間軟劍,唰地抖得筆直,朝他肩井穴刺了過去。
我再不欠他什麼,已是問心無愧!
「十七,我有話說。」他閃身避讓,曲指彈開我的軟劍。
「本姑娘沒空聽。」我冷笑,又是一劍分心就刺。
笑話,誰規定了他有話說我就必需聽著?
當初我有話說的時候,他是怎麼對我的?
「十七~」平南並不還手,一味地避讓讓他暫時居了下風。
我舞著劍,邊攻邊試圖闖下山去:「小金人已還給你,我們兩不相欠,還有何話好說?」
「可是,我還欠你五萬兩銀子。」平南提著手裡的酒罈左擋右遮。
「留著給你買棺材。」我惡聲怒罵。
「呵呵,」他不怒反笑了起來:「我睡不起那麼昂貴的棺材。」
五萬兩呢,我幾乎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拿的,被他橫空攔截,怎會甘心?
「剩下的給你燒紙。」自然是越罵越惡毒。
「……」他望著我,黑眸閃亮,蘊著笑意。
「再不行,給你老婆兒子都燒一點。」
老婆他聽沒聽懂我不知道,不過,兒子是肯定知道的。
「我沒兒子。」積雪反射的微光下,他嘴角的笑容似乎越發擴大了。
居然還笑?那就是罵得不夠狠咯?
「也對,像你這種人應該斷子絕孫……」我冷著臉,繼續罵。
「十七!」沈平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怎樣,笑不出來了吧?
「別詛咒你自己。」平南慢吞吞地接了一句。
哇靠,這傢伙居然佔我便宜?
我大怒,一劍削斷一枝梅花,平劍一拍,梅枝飛射向他的面門。
他退步閃避,出手如電,倏然伸出兩指夾住了梅花,送到鼻下輕嗅,眼睛卻斜睨著我,笑意盈盈:「好香!」
「去死!」我怒喝一聲,運劍如風,人劍合一,劍光挾著寒氣兜頭蓋臉劈了下去。
平南見我來勢洶洶,倒不敢硬擋,只得閃身避了一避:「十七,你聽我解釋……」
我的武功遠不及他,目的本就不在傷人,只想逼他讓路。
他這一閃避,我立刻衝了下來,一招力劈華山,聲威哧人。
平南沒法,只得舉起酒罈阻擋。當地一聲他手裡抱著的那只酒罈被一劍劈開,美酒如瀑般激射而出,剎那間芳香四溢,酒氣撲鼻。
平南躲閃不及,被酒淋了一身濕,身子頓了一頓,我已從他身邊急掠而走,飛奔下山。
兩人的這番打鬥,終於還是驚動了園中的守衛,呼喝和燈光次第傳來。
「來啊,把我抓住,你就可以明正言順的邀功請賞了!」我冷笑,索性把軟劍纏回腰間,朝他伸出雙手做束手就擒狀。
「十七,你走吧~」平南怔住,低歎一聲,掉頭迎著燈光而去。
雪夜裡,他孤單的身影顯得隔外的淒愴。
我才不領他的情,頭也不回,遁著來時之路,飛快地出了王府。
謹慎起見,我還是在街上兜了一個大圈,這才抱著花瓶從窗戶裡回到了玲瓏居。
「小婭,怎麼去了那麼久?」可鳳等得心焦,聽到聲音急忙迎了上來,從我手裡接了花瓶過來:「才這麼點?不是說很容易嗎?」
「遇上點小麻煩,已經解決了。」我微笑,心神恍惚。
今天是脫身了,但是明天呢?接下來的這一個月呢?
我不能保證再也不會遇到沈平南,畢竟他既然可以在洵陽死守兩個多月,又有誰敢保證他不會跑到梅園守株待兔呢?
他原就是這樣一個死心眼的人啊!
「小婭,這個催眠大法那麼邪忽,又危險重重,我看咱們還是別練了?」可鳳怯怯地看著我,見我挑眉,急忙補充一句:「小婭,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想替你接那些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