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必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只是現在,我已失去了聆聽這個故事的權力,不是嗎?
「你挑的馬果然不怎麼樣。」平南偏著頭,一臉挑剔地看著那兩匹老馬。
廢話,我倒想租匹千里馬來著,問題是,人家肯嗎?
「沈公子,你將就點吧。」我冷冷地拋了根馬韁到他的手裡。
「等等。」他大踏步向我走過來。
「怎麼,喜歡這匹?OK,你拿走吧。」我無所謂,很自覺地跟他交換馬匹。
代步而已,馬的好壞,對我而言沒有分別。
「誰說我要跟你換?」他一臉好笑地望著我。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茫然,來回看著兩匹馬,實在沒什麼差別。
因為圖方便,連鞍具都是租的一模一樣,便宜啊。
我搞不懂了,他沈大少有啥好挑的?
「我們合騎一匹。」他把兩條韁繩都攥在手裡,利落地翻身上馬。
「嘎?」他想得倒美。
「還等什麼?」他俯瞰著我,眼睛裡滿是嘲弄:「不會想讓我侍候你上馬吧?」
「沒那個必要。」我皺眉,不喜歡他這種強硬的態度:「再說,馬會受不了。」
本就是老馬,再騎上兩個人,速度真的跟蝸牛有得比了。
「沒關係,可以換著騎。」他胸有成竹地望著我:「你不就是換著騎過來的?」
我一窒,怒瞪著他。
那怎麼一樣?
懶得跟他多說,直接走到另一匹跟前,踩著馬蹬便要上馬。
腦後風響,我只來得及低頭,腰間已挽了一條繩子,怒聲罵:「沈平南,你不要太過份!」
我只是因為拐帶了他的小金人,對他心存愧疚而已,難道真的怕了他不成?
居然敢用馬韁來捆我?
惹火了我,就算打不過那也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我冷笑,手探向腰間的軟劍。
「起!」他咧唇一笑,輕輕一抖手腕,我已騰空而起,直直地朝他身前落去。
「放手!」我怒喝一聲,挾下墜之勢,已撥劍刺向他的胸膛。
「露出馬腳來了吧?」他見我拿出劍來,臉色一沉,身子順勢後仰,曲指一彈,一枚銅錢哧地脫手飛出,叮地一聲擊在我的軟劍上,將劍彈開。
我順手一劍輕揮,斬斷了繫在我腰間的馬韁,落到地上,怒視著他:「我露什麼馬腳?」
他清嘯一聲,大氅展開如一團巨大的黑雲,飛身從馬上躍了下來。
「不錯,兩個月不見,進步神速。」他不答,只帶著滿身的肅殺之氣,冷冷地望著我:「可惜,想逃出我的手心,還得再練幾年。」
「誰說我要逃?」我怒目而視。
了不起,用他的功夫來欺侮弱女子!
「不想逃的話,為什麼不敢跟我共乘一騎?」他雙手抱胸,冷然而笑。
原來,他堅持共騎,只是怕我中途逃跑?
我真是被他氣得無語。
「怎樣,沒話說了?」
行,只怪我自己失了信譽在先,不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共騎就共騎,誰怕你不成?」我把劍收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踩著馬蹬翻身上了馬。
「哼,別玩花樣。」他冷哼,飄然落到我的身後。
一絲淡淡的香氣鑽入鼻間,我頗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道:「走吧,別廢話。」
「趕得這麼急,」他遲疑了一會,聲音輕輕地自頭頂上飄了過來:「京裡,有誰在等你嗎?」
「嗯。」我不願深談,只輕應了一聲,垂下眼簾望著腳下疾速倒退的路面。
他突然伸手橫過我的腰,輕帶馬韁,低叱一聲:「駕!」
兩個人不再說話,陷入沉默。
冬天時分,晝短夜長,沒多久夕陽沒入山谷,四面一片冥寂。
孤單的驛道上行人絕跡,只有我們的馬奔跑發出的單調的篤篤聲。
馬兒疾馳帶起的狂風吹亂了我的頭髮,輕拂到他的臉上。
下雪了,細碎的雪粒,迎著風打在臉上,透心的涼。
我激稜稜打了個冷顫,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他圍在我腰間的手驀地加了些力道,將我的身體鎖入他的懷抱。
我身子一僵,掙扎著想要坐直。他不吭聲,只固執地收緊手臂。掙了幾下沒有掙開,我只得妥協,尷尬地挺直著背靠在了他的懷裡。
世界如此安謐,既使隔著厚厚的冬衣,也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跳。
兩人這麼親密地相偎著共乖一騎,氣氛開始變得詭異,四周的空氣好像也突然升溫了。
背上貼著溫暖的熱源,再加上奔波了一天,體力已消耗得差不多,我漸漸堅持不住,身體越來越放鬆,眼皮越來越沉。
「呵呵~」頭頂突然傳來輕笑。
茫然地張開眼睛,發現自己居然鑽到他懷裡,裹著他的大氅睡得挺香,我嚇了一大跳,驀地坐直了身體,臉紅到耳根。
「累了?」他低聲問:「雪可下得緊了,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趕路?」
我抬頭,鵝毛大的雪花鋪天蓋地地飄了下來,世界已變成一片銀白。
「糟糕!」這麼大的雪,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趕回京城?
「怎麼,怕趕不回京?」他翻身落馬,順手把馬兒拴到樹幹上。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偏離了驛道把馬騎入了一條小路。
不遠處,有一座廢棄的寺廟,年久失修,加上大雪,泰半屋宇已經倒塌,只剩下一間偏殿在寒風中訴說著往日的鼎盛。
「你改變主意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我以怒氣掩飾窘態。
既然都已做了決定,何必還假惺惺地來徵求我的意見?
「本少爺累了,不想連夜趕路。」他看也不看我一眼,領先走進破廟,抖落了一身厚厚的雪花。
我無法可施,只得板著臉跟在他身後進了寺廟。低頭,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層,顯然是剛落上去不久的。
可是,我坐在他的前面,按理,我身上的雪應該比他厚才對啊~
我呆了呆,抬眼搜尋他的身影。
他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尊破舊的佛像走了進來,隨手一掌,便已劈碎了,扔在地上。
「平南~」
「生火會吧?」他頭也不回,拋了一隻火折過來。
我下意識地接住,他已閃身不見了蹤影。
呃,不是吧,他就這麼放過我,走了?
走就走了吧,我才不稀罕!
我嘀咕著蹲下去,晃然火折子,藍色的火苗很快地竄了起來。
衣服,頭髮很快地熱氣蒸騰。
身子暖和了,肚子卻咕嚕地叫喚了起來。
細一想,才發現,今天中午在路邊胡亂買了一碗麵墊肚子後,一直到現在,我還粒米未進呢!
都怪這沈平南,要不是他突然鑽出來,我現在早就高床軟枕,躺在客棧裡睡覺,哪用得著棲身破廟,受飢寒交迫之苦?
外面風聲呼呼,樹影幢幢,風雪從破敗的瓦縫裡不斷的刮進來,遇到熱氣化為雪水,掉落地面,發出的「答答答」的聲音,聽了讓人毛骨聳然。小時候躺在奶奶懷裡聽過的各種鬼故事,怎麼壓都壓不住地紛紛往腦子裡跑。
不怕不怕,就算真有鬼神,好歹他們也叫我一聲上仙,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我暗暗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光噹一聲巨響,大風吹過,將廟門刮得掉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全身長著黑乎乎的粗毛,體型巨大的怪物背著光,自廟外一步一個血跡朝我走了過來。
我慘白著臉,一聲不吭,跳起來,不分清紅皂白,手中的軟劍已刺了出來。
二指冰冷的手指搭上了我的手腕。
那手指濕而滑膩,猛然一瞧,居然鮮血淋漓。
「你,你,你……」我抖著唇,退到牆邊站好。
「十七,是我。」忽然發現我在害怕什麼,平南啞然而笑。
我驚魂初定,定睛細一瞧,原來他肩上背著一頭黑熊,鮮血順著熊皮滴滴答答地掉下來,在他腳下匯成一灘血水。
我一陣噁心,怒道:「你不會在外面叫一聲再進來?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他眸中的歉疚一閃而過,淡淡地諷刺道:「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誰說我害怕?」我冷著臉強裝鎮定地走到火堆邊坐下來:「我只是討厭黑熊!」
不管怎樣,他去而復返,沒有把我扔在這荒山破廟之中,還是讓我安心不少。
「既然不怕,那有什麼問題?」他從腰間抽了一柄匕首,削了一根木楔子釘在牆上,把黑熊掛了起來。
「你幹嘛?」我本想不理他,但實在按捺不住,還是問了。
老天,他該不會要在這裡把這頭熊開膛破肚吧?
「怎麼,」說到這裡,他瞟我一眼,道:「你看不出來?」
「我哪知道你想幹嘛?」我怒。
「殺熊,」他冷然:「你不喜歡?」
「嗯。」我臉上一熱,微微轉過頭去。
「那你閉上眼睛。」
原以為我提出抗議,他就會做罷,誰知道他想出這樣一個破主意?
這是閉上眼睛就能解決的問題嗎?我拷!
可惜,我打也打不過,跑又跑不了,沒辦法,形勢比人弱,只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