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獨艷似乎沒看見,衝著母親撅嘴,不僅沒有停手,反而把筷子捅進龍蝦裡,彷彿在掏什麼東西。整個屋子一片寂靜,人人瞠目結舌,奇怪地望著她。
「許小姐,你莫非對烹調感興趣?」傅夫人眼珠一轉,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不是,我在找東西呢!」她這才回答,重重地放下盤子,臉上擠出一絲假笑,令人生畏。眾人不知所云,但無人敢輕易開口。
「我在找裡面有沒有軍餉,有沒有百姓的賦稅?」獨艷輕蔑地掃視她們,笑意不減,字字句句千斤重:「小女子不才,從小到大吃過山珍海味,享受過綾羅綢緞,這些菜餚實在不算什麼!但如今抗戰烽火告急,民間有句笑話『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相信各位一定聽說過!」
「獨艷!」母親氣沖沖地瞪著她,一邊看著大家的臉色,一邊猛拍桌子:「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住口!」隨即向眾人致歉,傅夫人面色鐵青,似乎不太領情。
「許夫人息怒!」注重面子的她,終究壓下火氣,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良心發現,矯揉造作地勸著:「孩子家心直口快,別往心裡去!」
話音剛落,獨艷笑容滿面地對著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在各位太太面前,我可能是個孩子,今天就冒犯了,說句孩子話吧!」
只見,她離開座位圍著桌子轉,看著十幾道山珍海味,心安理得的享用者們全無愧疚,彷彿腐敗造成的特權,本就是理所應當的。獨艷恨不得把桌子掀翻,但母親的愁容滿面,自己還要在軍統混,父兄日後為人,逼得她不能動手,似笑非笑地瞪著這些菜。
「軍統局食堂的飯菜簡單,照樣不耽誤我收拾鬼子;美國訓練營的伙食也不花哨,照樣不耽誤我學習!因此我不明白,這裡的菜有什麼好,能讓大家大老遠跑來聚在一起,因為好吃嗎?或者因為這頓飯沒花自己的錢?」
全場一片嘩然,傅夫人怒目圓睜,想開口反駁卻沒有底氣,其他人更是臉紅了。
「蔣委員長好像說過,號召官員及其眷屬節儉吧?」獨艷輕哼一聲,不顧母親的擠眉弄眼,故意走到她跟前,聲音寒風徹骨:「傅夫人,小女子才疏學淺,配不上貴府公子,請另擇名媛佳麗相配!再說,情報工作危險複雜,萬一貴公子為我所累,成為敵人的襲擊目標,我怎麼擔當得起啊?」
傅夫人恍然大悟,像看到怪物一般,怔怔地衝她點頭,支支吾吾地感謝她體恤。如此一來,母親的願望落空了,環境容易使人改變,為了一家人官運亨通,她只好出此下策。沒想到聯姻不成,說不定還得罪了別人,不禁埋怨她不爭氣。
「據說有人連國際援助都敢動,唉,拿在手裡不怕燙,早晚埋在錢堆兒裡!」獨艷故作漫不經心地遊蕩,談笑地表達心中憤懣:「不說了,說出來也是生氣!難怪仗打成那樣!」
「各位太太、小姐、公子們慢用!軍統局還有公事,獨艷告辭了!」沒等眾人反應,她便迫不及待地點頭示意,禮貌地向母親告別:「媽,女兒失陪了!」
只見,她大踏步地甩手就走,高跟鞋聲清脆極了,在木板樓顯得格外響亮。大家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方才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損,心中懊惱,目光紛紛投向許夫人。
此時的她顏面盡失,有個地縫都敢鑽,厚著臉皮向眾人陪笑。
率先回家的獨艷,進門連水都沒喝,直接上樓收拾行囊,準備馬上回去。獨穎與陳錦不明就裡,拚命地攔著她,一時半刻說不清楚,或許她沒臉多說。
「你懂點兒事,好不好?」陳錦打破以往的沉默,心情沉重地告訴她:「媽嘴硬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與長輩計較呢?至於兩家聯姻的事,母女倆可以有商有量,你不答應也沒人強迫你啊!」
「姐姐,回國之後,你很少在家裡住,媽有多麼惦記你,只有我們看得清楚!」獨穎難得穩重,拽著她撒嬌道:「你就留下來吧,到日子再走,求你了!」
姑嫂三人拉扯半天,獨艷雖然心軟,但只要想到母親席間的姿態,那近乎討好傅夫人的樣子,虛假的言行舉止,便不由得心中一顫,不願面對只好逃避。
就這樣,她拎著行李要走,傭人們也出來勸解,磨蹭了很長時間,獨艷還是執意離開。雅間的那一幕,自問問心無愧,但害怕面對母親的質問。
「無論如何,等媽回家之後,你們好好聊聊,把彼此的誤會談開不就行了嗎?」陳錦無奈端出嫂子的架勢,硬生生地奪下行李,苦口婆心道:「母女之間沒有了不起的矛盾!不願意與傅家聯姻,媽也不會對你怎樣!為何如此頑固呢?」
她們哪裡明白,獨艷的癥結不在於聯姻,不在於母親的「傳統教育」,而在於充滿銅臭味的官場。那些官太太們,坐在飯桌上無度享用,那佳餚並非自己買單,而是百姓的血汗,竟然毫無愧色,彷彿勞動所得一般。
令其傷心甚至汗顏的是,母親也坐在其中,硬拉著自己參與。吃完那頓飯,潛意識裡的厭惡感、罪惡感一併襲來,或許當年在南京享受此類待遇,年少無知的她心安理得,如今卻接受不了。
獨艷愣住片刻,還是決定離開,心酸地伸手發出通牒:「嫂子,給我箱子!」眼神如此淒厲,令眾人驚訝不已,張嫂含淚搖著頭。就在陳錦猶豫的時候,門外的一個女聲猶如一把刀,插入獨艷的胸膛。
「不要攔著她!想走就走,有本事別回來!」原來,母親提前退出宴席,到家門口也沒有聲張,靜靜地聽著動靜,沒想到女兒如此抗拒她,便傷心地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