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決絕而痛苦,彷彿被逼無奈,又彷彿依舊深愛自己。
當他走到跟前,俯身端詳著她,輕柔地撫去淚痕之時,她的眼淚那般地不爭氣,但理智佔了上風,啞然地質問他。
「獨艷,無論我做了什麼,不要恨我!」風嘯的臉上滿是滄桑,當年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流下廉價的眼淚,身後出現一群黑衣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獨艷終於明白了,強忍身心重創,淚眼濛濛地舉起手槍,毫不猶豫地將其擊斃。槍聲一響,黑衣人消失了,風嘯倒在她的懷裡,死不瞑目。
「風嘯,風嘯!為什麼?!」惡夢驚醒的她,本能地撫摸著訂婚戒指,臉頰緊貼在手上,心中反覆默念他的名字,淚水早已流乾。
感情宣洩之後,她不由得冷靜思考,無端做起怪異惡夢,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風嘯要殺她?莫非與珍珠港事件前夕一樣,夢境成真?
「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獨艷握住他的鋼筆,喃喃自語。
陽光依舊那麼刺眼,潮濕悶熱的天氣不算什麼,內心的苦悶才是癥結所在。
轉眼到了8月中旬,獨艷接到電報,雪怡母女平安,養好身體就回國。為了幫朋友鋪路,她特意請假看望白家父母,熱情招待自不必說,但只要她提及雪怡,白次長夫婦便臉色大變,急忙轉移話題。
晚餐過後,她與白母攀談家常。白母聊起許夫人,不厭其煩地回憶三年以來的點點滴滴,反覆囑咐她要孝敬母親,獨艷心知肚明,連連點頭。
「你母親想你呀,平日工作再忙,好歹抽時間回家看看!」白母大概想念女兒,看了一眼丈夫,見其臉色陰鬱地捧著報紙,明顯心不在焉,便握著她的手嘮叨:「你不知道,兒行千里母擔憂!三年了,當父母的數著日子過,就盼著你們回來!」
白父誇張地咳嗽一聲,妻子立刻閉了口,雙手沒有鬆開。
獨艷終於抑制不住,將雪怡產女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轉告他們,希望當她回家的時候,不會遭遇冷眼。
「二位是長輩,或許我不該這麼說話!無論她的行為,在世俗的眼中多麼不堪,畢竟她選擇了責任,選擇了回國履行使命!事實上,她完全可以放棄回國,與吉姆結婚,但她的為國盡忠,為父母盡孝的初衷不改,難道不足以博得二位的原諒嗎?」獨艷鼓足勇氣,誠懇地請求他們接受現實。
「至於外面的流言蜚語,說她行為不檢,與人勾搭有孕,無非是人言可畏!」白家父母一言不發,傾聽著她的解釋:「雪怡是二位的女兒,她是什麼樣的人,輪得到別人說三道四嗎?吉姆在太平洋前線,隨時可能陣亡,雪怡冒險留下孩子,莫非就是大逆不道?所有人都在說閒話,試問她犯了何等大罪,就那般地不可饒恕?」
「這孩子,為什麼從來不讓人省心啊?」白次長放下報紙,終於眼圈泛紅,涕淚交加。白母的淚水奪眶而出,傾訴著對女兒的思念。
「孩子,麻煩你轉告她,不要害怕回家!爸媽不會嫌棄她的!」作為母親,艱難地說出了心聲。獨艷替好友表達謝意,流下感動的眼淚。
武漢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一個年輕人西裝革履,卻滿面頹唐地拎著花生,慢悠悠地走著。然而,始終有人跟蹤他,這一點他非常清楚,已經習以為常。
「爸,我回來了!」走進狹窄的小二樓,他一邊關門,一邊百無聊賴地叫著。
父親身體不好,加之長期氣惱傷身,咳嗽得越發厲害。床前孝子倒是盡心,很快把粥熬好,送到父親嘴邊,不斷地輕輕吹氣,唯恐燙到他。
「不要再為他們做事了!」病怏怏的父親,重複著千百遍的忠告,微弱地推開碗:「當年武漢淪陷,你母親在碼頭目睹慘劇,被那幫畜牲嚇死!有點骨氣吧,兒子!我反正是老朽一個,早晚是將死之人,你快逃吧!」
「父親莫要說笑!」他的心已經麻木,國仇家恨不假,但為了年邁的父親,也為了能活下去,沒有改變主意,繼續機械地餵他。
「誰與你說笑?」老人家緊緊地閉著嘴,痛心疾首道:「我老了,但你還年輕,萬不可越陷越深,他日山河光復,落下漢奸的罵名啊!」
終於,他的心猛地一沉,緩緩將碗放在桌上,從懷裡掏出訂婚戒指,怔怔地出神:「我何嘗願意如此?她與我只怕咫尺天涯,永不復相見嘍!」說罷,放回衣兜,重新端起碗。
「姚老先生此言差矣!」突然間,房門被人踢開,兩個便衣特務闖了進來,其中一人關上房門,討好地跟在後面。另一個人疾步上前,做作地鞠著躬,假意問候他的病情。
老人家客套幾句,話裡有話地諷刺著,對方並不在意,因為他的兒子是手中的棋子,不能輕易翻臉。年輕人機械地忙裡忙外,似乎他們不存在。
「姚先生的才華,皇軍十分欣賞!」特務長小井純曲心中不悅,但表面上客客氣氣:「所以,姚先生是我們的朋友,您也是我們的朋友嘛!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請儘管開口!」
「小井先生,字畫贗品在樓上,稍等片刻!」原來,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姚風嘯。
話音剛落,門外「砰」的一聲槍響,隨著女人的一聲慘叫,日本兵貌似圍了上來,嘀咕了一陣便拖走屍首。街上的行人四散奔逃,父子倆雖在家中,也猜出了大概。
「哼,肯定又是偷糧的!」小井瞟了他們一眼,幸災樂禍道:「姚先生,我還有公務在身,請你立即交出字畫!既然合作多次,你一定知道規矩!」
姚父恨自己不夠勇敢,不敢面對死亡,至今拖累兒子,心情沉重極了。同胞剛剛慘死,風嘯麻木的心醒悟了,險些與他魚死網破,但父親需要他,只好忍氣吞聲,頹然地走上樓去。
「哈哈!合作愉快!」小井純曲一邊驗貨,一邊滿意地點頭,遞給他一張支票,面值大洋20塊:「皇軍不會虧待你的!請留步!」臨走時得意的挑釁,令姚協安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