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裡的天氣總是接連地晴朗著,蔚藍的天空裡飄動著潔白的雲朵。
我帶了清雲與清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宜蘭殿而去。該來的總會來,與其沉默被動,還不如昂首去挑釁一番。
安淑儀封賢妃後搬至關雎宮,江嫣更是入主灼華宮,偌大的宜蘭殿頓時只剩下向來不怎麼對盤的喬玉菱和凌初雪。見我到來,喬玉菱身邊的貼身宮女乖巧地閃到東廂房內稟告自己的主子,而西廂房內並無動靜。
我示意其他人都等在外面,帶了清雲朝西廂房內走去。論起來分位來,喬玉菱不過是一個良人,卻仗著自己得了鈭謙的寵幸,且又有我這個所謂的靠山,便肆無忌憚地霸佔了東邊的尊位。喬玉菱的所作所為我盡數看在眼裡,只沒料到凌初雪會是這麼沉得住氣的女子,看來並非善者。
還未跨進西廂房,身後便傳來一陣嬌滴滴的聲音。「娘娘怎麼來了宜蘭殿?若是想召見臣妾,派清雨姑姑過來喚一聲便是了,怎勞煩娘娘親自駕臨。」
我心中甚為無語,臉上掛起笑容,轉身朝喬玉菱看去。她倒是精心裝扮了一番,鵝黃的衫裙襯著淺綠的夾褂,湊上一張笑臉,怎麼看都是個嬌俏的女子。
「眾宮院內就屬宜蘭殿離龍乾殿最遠,本宮又長在錦華殿,甚少出來,今日得空特地過來看看可有宮人慢待二位妹妹。」
喬玉菱摀住嘴,脆生生地笑起來:「臣妾在這裡多謝娘娘的關心,後宮在娘娘的掌管下井井有條,哪裡會有宮人看慢待臣妾。」
她說罷,耀武揚威地朝四周掃視一遍,無非是在示意她是我身邊的紅人,教誰人都不敢小看於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被關進北苑數日,如今她又恢復當初的囂張。不過,今次她的囂張卻是為我所允許的,有她才能使看似平靜的宮廷動起漣漪,我才能坐山觀虎鬥,瞧出誰是真正的野心家。
她親熱地靠在我身邊,我不著痕跡地朝清雨看過一眼。清雨隨即會意上前,朝喬玉菱行禮,並指著身後宮女手上捧著的五彩玉錦說道:「喬良人,娘娘說已是初秋,特地選了幾匹錦緞來為娘娘做新衣。」
她本是小家碧玉,鈭謙雖偶有寵幸,但她的賞賜豈能和我相提並論!見此錦緞她早已兩眼放光,連忙朝我謝好。
「請良人隨奴婢回房,讓宮人為娘娘量體裁衣。」清雨伸手指引她回東廂房,她雖是喜不勝收卻還向我看以詢問的眼神。
我朝她揮揮手,待清雨領著她回到東廂房才施施然地走進西廂房。
相比其他宮殿的富麗堂皇,這裡清幽得連錦華殿都比不上,一排一排的書架上堆滿了書籍,而屋子的一角點著焚香,散著靜溢的氣息。
皇宮裡凡是有屬於自己的寢宮的妃嬪,哪一個不是別出心裁將寢宮裝飾得金碧輝煌,就怕不夠炫耀出自己高貴的身份,就連當初的夏昭媛雖然從簡卻都是精緻絕倫。而這裡的東西卻普普通通,除去書架和書,還有角落裡最為普通的香爐,屋子便空空如也。
我信手拿起一卷書,翻開來看看,赫然是《孫臏兵法》。看來這位京畿第一女軍師的名號並非虛傳,一介女子她看的書竟多數都是軍法。後宮也不過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沒有大軍的廝殺,只是悄無聲息地存亡。但她要真的將這些兵法用在後宮裡怕也是得勝的一方。
「想不到娘娘也會看兵法?」書架之後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眸,凌初雪一身傲然地從書架後緩緩地轉出來。
「你放肆!娘娘駕臨,你竟然都不出來迎接!」我看著她淡淡地笑著,清雲一個箭步從身後鑽出來,指著她開始喝斥道。
面對清雲的喝斥,凌初雪輕輕地挽過垂落的髮絲,她的裝扮依舊清新自然,淡紫的素色衣裙,窄袖挽到一半露出嫩藕般的手臂,臉上脂粉不施,好一朵出水的芙蓉花。
「娘娘駕臨並未有人通傳,所以臣妾未曾出來相迎,說來倒是姑姑的不對了,而非臣妾怠慢。」
清雲被她一說,臉色瞬間慘白,我拂手按下她,讓她退到門外。凌初雪是何等的人,她還不夠資歷與之暗鬥。
「聽聞妹妹入宮便患上重疾,本宮宮務繁忙亦未來得及前往探看,還望妹妹原諒。」曾聽聞初入宮時,鈭謙本欲召幸於她,她卻托口身染寒疾不肯前往侍奉,多來往幾次,鈭謙也就暫時地失了興致,留她在宜蘭殿內。
我將《孫臏兵法》放下,又翻開旁邊的一本,正巧看見「欲擒故縱」便輕聲笑了起來。
她似明白我的笑意何來,卻也不惱,而是慢慢地說來:「欲擒故縱,想要捉住那個人,便要先挑動他的心思,讓他欲罷不能才能久久將你記懷……」
我沒料想她會如此直白,亦不明白她此番行為的動機是什麼,訕訕地笑道:「妹妹好學問。」
她逕自搖搖頭,對上我的雙眸說道:「並非臣妾好學問,而是讀出娘娘心中所想。」
「你!」她竟囂張如此,我怒瞪於她,不過倒是可以尋個借口來試試她在鈭謙心中的地位,也試試鈭謙對我的忍耐程度。
她繼續搖搖頭,在我身側度步:「娘娘本也是個聰慧之人,可惜被權欲蒙蔽了心。若是將這番心思用在江山社稷,用在防禦邊關強敵之上,將會是蒼生之福,可惜後宮的女人都喜歡你爭我奪,了無生趣。」
她竟款款說出這番話來,且先不論真心與否,這樣的一番話我從未在女子口中聽到過,倒是極為新鮮。這個凌初雪有趣得要緊,若不是眼下的這種敵對情勢,難保我與她不會變成手帕之交。
「那以你之見,女子又該如何?」
她迎風而立,單薄的身子在她的話語之中顯得強硬起來。「古來皆說,女子要遵守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賢良的女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在家操持家務,針線女紅度日。可女子為何就不能帶兵出征,保家衛國!」
她確實不一般,不像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兗州城內庸俗的婦人,為了一兩錢銀子與人爭執不休,遇事便只會痛哭的寄柔,仗勢欺人愛貪便宜的劉夫人,柔弱無依的梅姨,還有文府裡賣弄陰險的小妾,而入宮來遇見的女子都是城府極深,只為爭奪那份權利。像她一樣的女子,我是真真不曾見過,倒像我最愛的梅花一樣,開在寒雪之中。是的,誰說女子就必須呆在家裡,等待夫君的垂愛,為何女子就不能像男子那樣的生活。
「若有機會,我定能踏平北方犬戎,讓他們半步不能靠近我朝!」她揚起頭,彷彿已披上鎧甲成為帶領大軍的將軍,忽而又眼眸一黯,長歎一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可惜生做籠中鳥,何時才能上青天?」
我被她的一番話攪得差點忘記此行的目的,待她黯然下來我才憶起,接上她的話語:「妹妹有遠大的志向,本宮自然也是想助妹妹一臂之力。」
她淺笑著看我,雙眸清澈無比。
「只要妹妹和本宮合作,本宮就能幫得上妹妹的忙。」我貼進她的身邊輕聲道。
她仍舊笑著,看向我緩緩地說道:「娘娘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前來並不是為助臣妾一臂之力,而是要臣妾主動退讓。」
她洞悉事物的能力叫我暗自吃驚,真要與她成為對手我沒有三分贏的把握。「既然妹妹都清楚,那本宮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本宮要你……站在本宮的一方。」
「不接受陛下的後位,對嗎?」她接上我的話語,我默然地點點頭。她如果真的不願意在宮裡,自然不會接受後位,她若不願意,鈭謙縱使再強勢也只能是一廂情願。但是自由與後位,哪一個更重要?我其實心中並無把握。
她狀似憐憫地看著我,說道:「宮裡盛傳賢妃為新後,娘娘是第一個猜到我的,但是帝王的心思並非常人都能猜度到,娘娘雖然聰慧卻還是棋差一招。」
「只要你不願意登上那個位置,陛下的如意算盤就敲不響。而若是我有朝一日得權,要安排一兩個人從宮裡離開也並非難事。」我湊到她的眼前,一字一頓地說道:「除非有的人並不是真心想要離開,一切都只是為了欲擒故縱。」
聽聞最後四個字,她朗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