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無論旁人如何說,陛下都對平萱堅信不疑嗎?」
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終於被風吹開了雲朵,「朕會一直相信平萱的,只要你呆在朕的身邊。」
「嗯。」我就勢靠在他的懷裡,此刻才發現昱泓與迎平等人都退出了亭子。「陛下,臣妾想給昱泓選的師傅是永王殿下……」
「鈭齋嗎?」攬住我肩頭的手茫然抽緊,我裝作不知地問道:「朝內的幾位有學問的大人都已是帝師,臣妾曾聽聞永王殿下與陛下乃是夏太傅所教,陛下日理萬機,臣妾自然不敢叨擾,但永王殿下向來逍遙,所以臣妾才斗膽地想請陛下恩准,讓永王殿下教習泓兒。」 他默然沒有出聲,我繼續說下去:「陛下可讓永王殿下在西書房教習泓兒。」西書房在龍乾殿的西邊,若要去西書房就要先過龍乾殿。
他思緒片刻,突然掛上淡淡地笑意,朝我說道:「既然是平萱挑的師傅,朕自然是准了。不過,年節將至,皇后向來身子不大好,平萱往昔也參與過年節的準備,今年去幫皇后的忙吧。」
「臣妾遵旨。」
白日裡下的雪終於在傍晚來臨之前停下,我讓清雲和雲兒一起伺候昱泓早早地在西廂歇下,狀似疲倦地也回到寢屋裡安歇。
天氣一冷,我便很少外出,這也是她們清楚的習慣,當即迎平吹滅了蠟燭,自己留在外間裡守夜。錦華殿一向偏遠冷清,燭火一滅便異常的寧靜。我縮在暖暖的被窩裡,側耳傾聽窗外是否還會飄來熟悉的簫聲。
今日下雪,夜間也不曾見到月亮出現,我微微地歎著氣,不知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惱了。明知道他不喜鈭謙,還要他每日出現在西書房,明知道他對我是真心,還要他去教導我的孩兒……可是朝內,除了他還有誰肯真心實意幫我?
鈭齋,是我對不起你。
等了良久,還是沒有聽到簫聲,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裡,一整片的梅花林,他一身白衣,手握碧綠的長簫,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一雙水潤的桃花眼透過滿眼的梅花看向我。
我提著裙擺,朝他跑去,嬌嗔道:「還以為你惱我了,就此再也不理我。」
他依舊那副笑容,伸手將我頭上方才碰觸到梅樹枝而掉落的雪拂去,寵溺地回:「我怎麼會惱你……」
「那便好。」我環住他的腰,怕他會隨著一陣風就消失在我眼前。
「傻丫頭……」他的聲音漸漸蒼涼起來,飄散在梅樹林中。
耳邊響起熟悉的簫聲,我抬起頭,他已將簫擱在唇邊,緩緩地吹奏起來。簫聲纏綿悠長,又藏著淡淡的哀思,彷彿一副濃墨的畫卷。
「你……」話未說完,我驚覺我的懷抱已空無一人。「鈭齋……鈭齋……」惶恐地朝四處看去,梅林依舊,枝頭上朵朵盛開的梅花逐漸變紅,一朵一朵,鮮艷奪目,像是被血浸染過的一般。
我驚嚇著醒來,才發覺方纔的不過是一場夢。但懷中的空虛感,還有那梅花的鮮紅去依舊清醒地記著。
「娘娘……」迎平聽到我在內間的尖叫聲,披上件衣服便進到屏風內。
我朝她擺擺手,「本宮無事,你去歇著吧。」
她欲言又止,邊走邊回頭張望。
我望著窗邊露出的一絲縫隙,我怕冷卻從不肯將窗戶緊閉,怕將我與外界從此隔斷。那是我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
遠遠地,若有似無的簫聲響起。
他確實未曾惱過我,他來了。
我悄悄地起身,裹上厚實的披風,輕手輕腳地從裡間出去。
迎平定是沒有睡著,正欲開口,我朝她「噓」地做了手勢,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劍嬰此刻並不在屋外守著,我特地打發他今夜下去休息。
一路上雖沒有月光,但這路又豈止走過兩三回,只摸著也能到那間小屋。
門被推開,簫聲啞然而止。
屋內還是那般黑漆漆的,我卻感覺到他就站在面向寢屋的那扇窗戶旁邊。
「鈭齋……」話一出口,才發覺竟然是懦懦的。我在害怕,害怕剛才的那個夢境,害怕他突然消失。
他握住長簫的手垂在身側,窗戶是打開著,灌入一陣一陣的風,也吹飛起他披散在身後的發。
我朝他走去,沒走兩步,他卻冷冷地出聲:「娘娘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我……」我頓住腳步,與他相隔不過一人的距離,卻彷彿是相隔千萬里。
「莫非娘娘不放心鈭齋,要親眼確認鈭齋是否肯用盡全心教習大皇子?還是說……」他轉過身,朝我走來,捏住我的下顎:「還是說娘娘反悔了?怕鈭齋將大皇子教壞?」
他的力氣很大,似乎想捏碎我一般,我艱難地移動著,輕聲道:「你怎麼會如此看我?」
「哈哈……」他甩開我,面朝窗外,吐出的字卻如同寒冰一般:「娘娘告訴臣侄該如何看?」
「我……」即使在黑暗中,我也感受到他滿身的憤怒,還有眼眸中即將燃燒的怒火。
「你明知道我最不願到宮裡,為何非要拉我回來?你明知道我最不願見那人,為何還要我日日都見到他?你明知道我的心是你的,為何還要我到宮裡見你們夫妻的恩愛情深?你明知道……」他的聲音越來越哽咽,終於再也說不下去。
「鈭齋……」我從身後抱住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若不幫我,就再也沒有人肯幫我,難道你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宮裡的這些人斗死嗎?我知道,你不喜那人,你相信我,終有一日,我會如數地都為你討回。」
他苦澀地笑著:「你可知,我什麼都可以拋下,只要你能在我身邊,與我相守。」
「鈭齋……」手緩緩地鬆了,我將臉貼在他的背上,眼淚緩緩地流入他的衣裳內。「鈭齋,我什麼都不會有了。是他毀了我的一生,是他害得我……再也沒辦法做母親,享受天倫之樂……所以我也要毀了他,我也讓他最重視、最珍惜的東西全部都得不到……」
「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