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不及問得仔細，就見喜樂手上捧著明黃色的聖旨朝內院走來。他臉上不悲亦不喜，唯有朝我看來時微微點了點頭。
這道旨意終於下了，卻來得如此突兀。鈭謙不是還沒拿定主意嗎？他一連數晚都獨自宿在龍乾殿內，昨夜還將待批閱的奏章砸在地上，只因禮部提及四妃妃位尚有三位閒置，勸他早日冊封，為皇家開枝散葉，亦平穩後宮。
怎的今日聖旨就下了？我遲疑地跪下去接旨，雪花在空中打著旋飛舞。
迎平輕聲笑道：「清秀，你可真要去準備一頭整豬了。」
天聰九年，我進為四妃之一的德妃，昱泓則過繼到我的名下。但是同時頒下的旨意是昱景被冊封為太子，被禁足的安後得到解令，重新執掌後宮。
鏡湖挨近岸邊的水面上都結了一層薄冰，天空裡仍舊飄落著雪花。今年的雪似乎比去年多了，清秀卻笑著說，瑞雪兆豐年。這連綿不絕的雪會為明年帶來一個好收成。
我抱住小手爐，微微地吐出一口氣馬上就變成了白霧，這般的天氣自然是懶得動手的。吩咐迎平著人在釣魚亭周圍掛上厚厚的簾子，一早就帶了昱泓到亭裡讀書識字。
我本不是官宦人家出生，僅識得風吟教過的少許字，迎平雖出身趙氏大家，但自幼就被沒入浣衣院，也只識得少許。餘下幾個大宮女都不太識得字，我只得讓劍嬰每日下午固定教他習武，上午守著他呆在亭裡自己讀書罷了。
他過繼到我名下後，鈭謙便遣人將他送到錦華殿，也許是想我也有個伴吧，可以一直守著這座孤零零的宮殿。
清雲為我撩起一邊的簾子，我望著鏡湖上空不斷飄飛的白雪，思緒萬千。這一著，看似我得了好處，無功無德進為德妃，又收了大皇子為兒子，但實際上呢？我很清楚，他終究對我還是有所防備。只是……他向來愛護寄柔母子，就連當初寄柔有孕都要拉我出來當盾牌，這一次怎麼就直接封昱景為太子。且顏敬亭得了我的意思，暗中聯絡了一些官員，以皇二子尚且年幼，且頭上還有一位稍微年長的皇長子，論嫡論長都不該是他的位子。沒想到，鈭謙卻一意孤行，非要立昱景，偏偏安相也符合了他的意思。這當中定還有什麼算漏的地方才對。
「母妃，瞧孩兒這幅字可寫的好？」昱泓見我獨立在亭邊已有多時，拿起桌上的字到我的面前。
雖看不懂其中的奧妙，但這字總歸也是非常漂亮的，不歸的字圓潤飽滿，而昱泓的字勁道有力。我回頭輕撫他的腦袋，微微笑著點頭。「泓兒的字是越發的好了。」
他亦揚起一臉的笑意，眼中卻是一閃而逝的哀傷。
「對不起，泓兒，母妃應該給你找位好師傅的，你可有瞧上的人？」
他抿嘴低頭，目光落向別處，說：「有母妃陪孩兒練字就好了。」
昱景才過週歲，鈭謙便加封夏重華為太子太傅，又從馬家中挑選了幾位青年才俊為少傅，而我的泓兒僅僅只有劍嬰一個師傅而已。
我抱過他，輕輕地拍著他：「別擔心，母妃已經為泓兒選好師傅，只要那人肯教泓兒，必定比朝內所有的師傅都要好。」
「真的嗎？」他欣喜地抬頭：「孩兒真的會有一位師傅嗎？」
「母妃何時騙過你。」我點點他的鼻尖，拉他到旁邊的桌椅坐下。
「練了一上午的字，手凍壞了吧。」我將他的手放在小手爐上，又包住他的手，果然已經冰涼。
「謝謝母妃。」
「說些什麼這般高興？」鈭謙難得一見的爽朗笑聲伴著簾子的掀開而飄進來。我與昱泓都連忙起身向他行禮，他近來很少來錦華殿，像是想雨露均沾，又也許是怕我太受寵又才進了位，更加跋扈起來。他最近常去棲梧宮和金翹宮，還會偶爾去蓮院。
我將迎平遞來的小手爐放在他手上，又為他脫去披風交於喜樂手上。
「朕方才在簾外邊聽得你們母子倆歡笑連連，何事如何開心？說來讓朕也跟著開心開心。」
他坐到椅上，我朝他淡淡地笑著：「也沒什麼，方才泓兒給臣妾看他剛寫的字，臣妾也不懂得，只覺得好看。」
「哦，泓兒的字麼？」他難得的興致，我將桌上的字遞給他，偷偷地打量著他臉上的神色。
他看得甚為仔細，將紙拿到昱泓的面前，指著其中某處道：「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你當中的『孤』、『戍』、『鐵馬』寫得有力，但其他的字過於扭捏，還須多加揣摩練習。」
昱泓垂著頭，懦懦應承。
我趁機站到鈭謙的身邊，漫不經心地說：「泓兒年紀雖小，但識的倒比臣妾多了。陛下，臣妾有個請求，還望陛下能夠恩准。」
「平萱你說。」他還在看著昱泓的字，隨口應道。
「臣妾想為泓兒請個師傅，一來臣妾出身粗鄙，無法給予泓兒更多的教導，二來泓兒畢竟是皇子，將來也是要外放的，若是不懂得這些，怕是會為天家惹來笑話……」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他的神色。但見他越聽越愁眉緊皺，臉色也越來越鐵青。
「陛下……請陛下恕罪……」我偷偷地拉了昱泓的衣角，兩人一起朝鈭謙跪下。「臣妾無意其他，臣妾只是想，若是有一些學問，將來就不會像臣妾一樣被人恥笑……」
他放下紙，將我扶起，輕輕地歎息道：「朕沒說怪你，朕只是在想找誰給泓兒做師傅。」
我臉色微瀾，頗為不好意地說：」臣妾也是擔心陛下為難，雖然臣妾不會對太子和淑妃有任何的怨言，但前幾日陛下才冊封了幾位少傅，臣妾此時這番要求，怕的是有心人會在陛下面前挑撥我與寄柔之間的姐妹情誼。陛下……你會不會信我？」
他攬過我的肩頭，輕聲說：「朕當然會相信平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