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
突然身後傳來高聲厲喝,我左右看去,周圍沒有人,莫非這聲話語是針對於我?倒也沒有未入宮前的擔憂,合著我如今身在宮裡,憑借妃嬪的稱號到御花園內行走亦無人能糾出個錯來。
抬起燈籠,我一眼看過去。那邊也是一團紅影,隱隱約約似有兩個女子的身影。
許是我久久未曾答話,那廂原高聲之人於是又追問了一句:「到底何人?速速回話!」
我緩緩朝那團紅影走去,但見她二人見我逼近有些恐懼地朝後退去。爾後一宮女模樣的女子擋在我的面前,鼓起勇氣朝我說道:「你到底是何人!若再不說,我就要喚宮衛軍前來查看!」
聽聞她稚嫩的話語,我不禁笑了起來,那宮女見此更加氣憤,作勢要叫宮衛軍。
「延喜,休得胡鬧!」她身後傳來輕聲喝斥,爾後才緩緩走出一個絕妙女子的身影。
燈籠的紅色光暈下,只見那女子眉若彎月,眼若含星,一顰一笑間均獨有風韻。雖不曾是為絕色,卻溫婉間自有一股弱柳扶風的情誼。這般的女子,是往昔宮中從不曾有過的,那麼眼前的她是宋昭華,還是林嬪,或者是夏昭媛,也許還是宮裡暫未被冊封的某位後宮。
「這位姐姐,夜已深了,不若早些回去安息吧。」她上前施禮,未有得勢後的慣有架勢,倒有些惹人喜愛。
我朝她點點頭,提著自己的燈籠朝錦華殿走去。腳步故意放慢,果然聽到身後傳來的低聲話語。
「娘娘何必連她也恐懼?瞧她臉生,即便是個妃嬪,從前也未見得,怕也只是個不受寵的。娘娘,您可是陛下親自封下的昭媛,為何連這樣的人也怕?」
昭媛,原來她就是夏昭媛。未入宮前,都只聞得宋昭華與林嬪,夏氏從前倒是挺受寵,這段日子不知何故風頭比後兩位倒低了許多。
「都是可憐人,何必自相作踐。」她依舊淡然地說道,目光看向我遠去的背影,悠遠而深長。
嘴角的淺笑猶在,腳下的步伐卻停頓下來。我冷冷地看著眼前的木橋,橋一過,便是兩重天。
心中突然有些怯意,若是能回頭,我情願留在你的身邊,鈭齋。讓你為我避去所有的血雨腥風,讓你成為我依靠的山峰,在我的身後綿延不斷,然而我已踏出了第一步,又如何能反悔。未來是禍是福,都只有我一個人知曉,自己一人承擔而已。
輕輕地推開院門,漆黑的一片。早已知曉,那些本就不是自己心甘情願來守著我這個冷宮妃嬪的,而今我人不在自當是回了原主子那裡,又有誰會為我留下一盞光明?
不過離去半年而已,怎道全然換了副光景。連著門的亭子早已破爛不堪,而腳下亦是野草瘋長,就連眼前近處的蓮池都成了一潭死水。明明應該正盛放的蓮花此刻徒留枯萎的黃葉,隨波逐流。
本是花紅葉綠的好光景,到了我的手中反而變成了這般。我仰視著後院小山上的那座小屋,想來是對不住先皇后。
避開腳下的零星碎石,我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朝屋內走去。如今無人照看此地,恐今夜倒沒了歇處。
提起裙擺,我且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記憶中穿過這段迴廊便是寢殿之處。但願那裡還不曾想這裡一般的荒廢,也許還能讓我安穩地過上一夜,一切這般都只待明日再作收拾。也許還要去驚動寄柔吧,如今她是寵妃,我是冷宮娘娘,沒有她發話,這裡怕不會有人願意來為我打掃。從她被禁足,我們已經有一年有餘未見,都曾在這個宮裡卻相隔連綿不絕的紅色宮牆,都曾在京畿內卻無法越過百姓與宮廷之間的隔閡。
若我出現在她的面前,她該如何想呢?若她願意見我,我又該如何面對呢?
她曾明知鈭謙對我的欺騙利用而無動於衷,可轉念一想,將她當成心尖上的寶貝的那個人要為了自己而對另一個女子百般深情,她的心中亦不好受。但我是她的姐姐,縱使不是一母同胞,可始終是她的姐姐,她從小便依賴的姐姐,我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卻不能不在乎她,她為何要站在與我對立的一方?莫非她真的也認為我會害她的孩兒?我們多年的姐妹情誼竟然比不上她入宮的短短幾載。
千般小心,腳下還是有所不穩,手中的燈籠亦同時飛了出去,掉在草叢中,瞬間熄滅了燈火。這可如何是好?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沒手中這點昏暗的光明,我要如何摸索到寢殿呢。
正躊躇間,忽然眼前晃過一絲光亮,那是……
迴廊盡處,竟是點燃的幽暗燈光,即使只有那麼小小的星火,也教我心中感動不已。是誰,會在這樣的深夜中,在荒廢的冷宮中,守候我的歸來?
顧不得腳下的踉蹌,我朝那處光明飛奔而去。怕晚一步那都只是鏡花水月,是我太渴望溫暖而出現的幻念,於是想早一些確定它的真實存在。
站在殿外,層層籠罩的輕紗,確實有一盞小小的燭火正閃動著微弱的光明。不是我自己假想出來的,而是真實存在的,在這冷寂的宮中竟然還會有人想起我。
「啪」推開門,我跨過高高的門檻,站定在輕紗前面。輕紗之後,隱隱約約有人伏在案上的身影。
是誰?那人彷彿正在熟睡中,怕吵醒於他,我特地放輕腳步,慢慢地走到那一盞微弱的燭火下。
輕紗圍繞之後,那人一身華服,精緻的頭冠垂在案上,明黃色的衣裳映入我眼簾,生生地疼痛起來。怎麼會是他!最不可能出現的人,我此時最為忌恨的人!
他似乎非常疲倦,絲毫未留意到我的出現,臉上未有一絲防備,只有蹙起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