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鈭齋……」我伸出手,從他眉宇間撫過。心中正想著,他便出現,他憔悴了許多,我的永王他從來都是明艷照人的。
水色長衫掩蓋不住絕代風華,即使憔悴亦擋不住他的面冠如玉,痛苦糾纏的如水霧般瀰漫在這張臉上。他只那般悲哀地看著我,一刻也不曾離開我,彷彿從此再也不會相見一般。
「你回去吧。」從他臉上收回手,我神色一變,微微偏過頭,不去看他的愁苦。
「平萱……」他似喃喃自語,亦無其他動靜,我二人就這般僵持著。
「娘娘。」劍嬰趕車不是,停下也不是,只得回首看向我,尋求解法。
他眸子的悲傷還未散退,他對我的情誼此生就算明知是個替身都應該留在他的身邊,畢竟他的那些寵愛不是假的,亦不是像鈭謙那般的欺利。
我向前就著馬車狹小的空間,朝前勉強地福了福身,垂首說道:「王爺此生恩德,平萱沒齒難忘,但平萱始終是陛下的妃子,還請王爺讓平萱離開。」
不敢抬頭看他,心中已猜想出他心中也不會好過。果然,好半響才聽見頭頂上傳來悶悶地聲音:「平萱……為何不聽我的解釋,我並非拋棄你去見那些女子,而是……」
「夠了!」我猛然抬頭,差點撞上他的下顎。
「平萱。」他依舊那般哀傷地看向我,離開這個人也許是誰都會很難做下的決定吧。「我帶那些女子入府是因為皇叔在監視我,是因為……」
我搖搖頭,對上他的雙眼,輕聲問道:「我並非為了那些女子,而是王爺請你捫心自問,你對我究竟是因為我是劉平萱,還是因為靜霜?」
這一問讓他錯愕在場,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這張容顏,再面對多一刻,我都會失去下定的所有決心。我知他此時來到我車前,是為了挽回我,是要我回去繼續當他的替身,而我確實如此矛盾,我不想成為誰的替身,不想再被人蒙騙,卻無法真正地對他決絕。不過,離開我卻是最好的選擇,他可以娶一房名門閨秀,有一堆自己的孩子,而這些都是我永遠無法給他的。
「那你為何還離開我?」他突然似發狂般抓住我的雙臂,問道:「你既然都知道了為何還看離開我?難道在你心中,我始終比不上宮裡的那個人嗎?」
當然不是,你永遠是你,你永遠是我的鈭齋,只有旁人比不上你的。可我……我垂下眼,怕他看見我眼裡的哀傷。「是,無論你如何做,你都比不上宮裡的那個人。」鈭齋,忘記我吧,從此後你還是風流倜儻,受盡天下女子追捧的永王,而我會是宮裡最狠毒的劉平萱。
「不,不會的。」他輕輕地搖搖頭,緩緩地從車中朝後退去。
見他離開,劍嬰瞬間揚長了鞭子,馬吃了痛立即就朝前狂奔去。鈭齋,我急忙掀開車簾朝外看去,只見他垂首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地念著。
「你又拋下我了,靜霜。」
寂靜的官道上,他就那般似小孩模樣垂首不停地念叨著,不時地抬頭看想天空。身旁的小松子想去扶他,卻教他一手推開。
鈭齋,眼淚終於決堤而出,灑落在車裡。車裡似乎還有他身上的淡淡香味,這樣好的一個人還是為我所傷害了。我早已就可以為他拋卻一切,卻總是在計較著所有,害怕擁有後的失去,於是我情願是我先放手。但我亦低估了他在我心裡的位置,那一襲白紗,在梅樹下吹簫的他,早就越過了鈭謙,也越過了風吟,成為我心裡的那個唯一。
馬車「得得」在路上飛奔著,我抱著雙膝悄然落淚。鈭齋,為何我們之間要有過這麼多的事情?若早些相遇,是不是就會攜手到老?鈭齋,你又可知在我心裡有多想為你生個孩子,有你的雙眼,有你的微笑,有你的溫柔,有你的真摯,有你的……
所有的景色都換換倒退,終於到了那面紅色的宮牆外。此時已是月光輕柔,宮燈層層亮起。
我已重新換上艷麗的宮裝,也改了髮式,端坐在馬車內。劍嬰尋了個近道,避開甘安門,繞過勤政殿,在暖春門外停了下來。
先前已有侍衛檢查過馬車,劍嬰只說是小劉妃身邊的大宮女,他們哪裡認得,但皆知如今小劉妃母憑子貴,又是皇帝寵妃,自然不敢多問,便統統放行。
過了暖春門,便是皇帝的寢宮龍乾殿,右側是御花園。馬車照例在此門就必須一律回轉,劍嬰只得在此將我放下來,囑咐我從御花園繞佛堂回錦華殿。佛堂是為了秦太妃清修之地,故並不會有太多人,此乃最好的回宮途徑,不易為人發覺。
我朝他淡然地笑著,從他手上接過紅色的宮燈,回首看向那一望無盡的紅色宮牆。
繁花似錦,燈火輝煌,我獨自提著宮燈朝那條路緩緩走去。
一去絕情思,斷了人間的情愛癡念,別了塵世的牽扯怨懟。
我自步履緩慢,此刻天色漸晚,除卻這滿眼晃動的紅色便是漆黑一片。而從御花園經佛堂繞去錦華殿的路又異常安靜,偶爾遇見一兩個結伴而行的宮人,他們未曾多問,我亦悄然經過,邁向我的目的地。
想不到最終的歸屬還是在這個巨大的牢籠內,只不過這一次是我自己一心想進來的,沒有任何的希望,只剩下滿心的憤怒與仇恨。
月下荷色,是皎潔的月光映照在荷花之巔,渲染出點點螢光,開滿近岸的這一大片水域。忍不住停下腳步,我垂下燈籠,呆呆地看向這一池的花開。記得當初初相逢,也是在這般夜色下,也是在這池邊,他一會兒狀似小孩般無賴,一會兒又真真的是個王爺那般威嚇。想著他那副坐在地上哭鬧的無賴樣,嘴角淺淺地蕩漾出一個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