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若寒與思思跟著佔小白來到衛軍大營,把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眾人紛紛斥罵長孫無月與秦殤卑鄙無恥。
到了晚間,眾人齊聚一堂,在大帳內用餐之際,外頭忽有士兵來報,說是秦國使者求見。
衛驚雲與秦紹對望了一眼,相繼點點頭,准了。
士兵領著一名中年男子入內。他垂著頭,恭敬地給諸人行禮,隨後稟明來意。原是秦殤派人,有請若寒軍營一聚。
思思望了姐姐一眼,擰起秀氣的眉頭。
子初剛想出聲,便被若寒按住了手背,示意性地向他搖了搖頭。
「我去。」若寒堅定地回答。
「寒兒。」
「放心吧,我會萬事小心的。」
「這怎麼行,你獨身一人去秦國大軍,這?……」
「逡。」若寒投給他溫柔的一瞥,「我要去帶雲兒回來,誰都不要阻止我,我已經決定了。」
「寒兒。」子初捏緊她的小手。
「子初。」若寒回握住他的雙手,「就讓我再任性一此,好嗎?」
「我陪你去。」
「不行。」
「不行我也不准你去。」
「子初。」若寒眸光流轉,苦笑道,「我有些話,想和二哥當面說清楚。我相信他不會為難我,你安心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可是……」
「我答應你,事情一辦完,我立刻就回來。別忘了,秦國軍營裡,還有很多我們的朋友。」
子初終是拗不過她,只得長歎一聲。
於是,若寒在一片叮囑聲中告別了大夥兒,隨那名秦國使者出了衛軍大營,孤身一人來至秦營。
出來迎接她的,是將近一年未見的成王與水玲瓏。
三人沿著喝聲連連的習武場邊緣行走,若寒頻頻回頭觀看身強力壯的秦國士兵操練陣容,不由暗暗心驚。
「寒兒,許久未見,你似乎……話少了許多。」子容苦笑著側首,回望若寒木無表情的小臉。
良久,她才微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更何況,我也沒有那個立場多嘴。很多事,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改變。就比如你,你們……突然之間覺得你們,都好陌生。」
「你心裡還在怪我們掠走你兒子?」水玲瓏突然插嘴問道。
「雲兒現在身在何處?」
「你見了皇上,自然就能見到你的孩子。」水玲瓏幽幽歎了口氣,「其實皇上心裡……」
「走吧。」若寒輕輕打斷了水玲瓏的話,「他在哪裡?」
「就在前面,我們不陪你進去了,你一個人……」子容指指前方的大帳,語聲一滯,歎了口氣,「一切小心。」
若寒舉步向前,頭也未回,自然也不可能望見子容與水玲瓏眸光內暗藏的複雜神色。
她一鼓作氣地來到秦殤帳前,深吸了一口氣,刷地挑開簾子,踏步入內,喚了一聲,「雲若寒參見皇上。」
入目一攏翩長銀絲飄拂而過,及地的繡紫長袍,裹著一道頎長的身影,緩慢轉過身來。
若寒驀地瞪大眼。
「皇……皇上?」他的發?
「你來了,寒兒。」他抱著一個大眼玲瓏的孩子,緩步向她走來,微笑示意。
若寒伸出雙手,輕輕接過他懷裡的孩子,小娃娃粉嘟嘟的臉上露出可愛的笑意。
「寒兒,過來坐下陪我喝一杯。」秦殤一臉平靜地指指對面座位。
「皇上。為什麼你?」若寒的目光落在他的發上,眸光變幻閃爍,隱隱可見心緒不寧。
秦殤拂袖輕掃案幾,斟上兩杯酒,遞與她一杯。
若寒稍稍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把酒杯置在桌上,定定地望著他,「你……你的頭髮,怎麼?」
秦殤捻過一縷翩長銀絲,唇角微微上揚,淡淡笑道,「不知為何,一夜之間,烏絲變白髮,是不是嚇著你了?」
若寒神情怔忪地看著他,動了動唇,輕輕搖了搖頭,久久未能言語。
「來,寒兒,陪我喝一杯,我們恐怕得有一年沒見了罷,對了你在衛國,生活的怎麼樣?」
「我很好。」若寒垂首喝了一小口,嗆辣的味道,刺得喉嚨口微疼,不由咳嗽數聲。
秦殤一手支著顎,面帶微笑地望她,「那就好。」
他深沉地歎了口氣。
若寒摟著兒子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收緊。
孩子在她懷裡爬動了一下,睜大黑白分明的大眼安安靜靜地望著她。
「皇上,這次找我過來,到底有何貴幹?」
「沒有事,就不能見見寒兒你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殤傾身橫過右臂,纖長五指緩緩移上她細膩如玉的手背。
「皇上?」
「如果,讓你重新再選一次……」
若寒猛地抽回手,呼吸急促地撇過頭,「若寒由始至終,都不曾變過。」
「我知道。」幽深的眸光鎖在她玉石般的面頰上,流光四散,繁複多變。
他慢慢向後靠去,坐正身子,一手握起了拳頭,使勁捏緊。
「三天後,朕會全力攻城。」
「此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她蹙起雙眉,忍不住出聲追問,
「那你呢?你可以轉圜嗎?」
「皇上!我希望我們之間的私人感情糾葛,不要影響其他無辜的人。您要知道,一旦開戰,那麼,死得將會是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
「朕也不想那麼做。只不過……」他笑著給自己再斟上一杯酒,「從你離開那天開始,你就應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衛驚雲私藏朕的妻子,置朕的顏面何顧?朕要他衛驚雲,千千萬萬倍的還給朕。」
「皇上。」
「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若寒抱著孩子站起身,負氣扭回頭,「既然如此,那我們沒話好說了。」
「站住。」
若寒沒有轉身,因為緊張,背部一片僵硬。
危險的氣息慢慢逼近。他復又出現在她面前,一手扼住她的下巴,冷哼,「你知不知道,朕與大蒙國聯手,執掌多少兵力?」
「多少?」她開口問他,沒發覺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八十萬。」
「你猜,衛驚雲區區三十萬人馬能抵擋我們多久?你猜他,最終會怎麼死?」
「瘋子。」她極力撫平激動的情緒,眸光卻難掩驚惶,一片水霧迅速浸染她清澈無暇的眼。
他溫潤的手指輕撫她凝脂般的面頰,柔聲叫道,「寒兒……朕再讓你考慮一晚上,明天回復朕。」
「我?」
「別急著回答,我們有的是時間消磨。」他輕笑,轉瞬奪過她手裡的孩子,眸中即刻覆上一層薄冰。
「來人。」他負手站立,吩咐下人,「帶娘娘下去休息。」
「是,皇上。」
「雲兒。」若寒衝上前幾步,被人攔下,惱怒地直跺腳,「你把孩子還給我。」
「皇后娘娘,請。」一道黑影驀然擋到她面前。
若寒微微抬起頭,怔忡地望入一雙冰寒雙目,「阿嗔?」
「請。」慕容嗔沒有溫度地凝了她一眼,不客氣地把她請出了大帳。
是夜
若寒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索性翻身坐起,和衣來到帳前,一手掀開簾子,微冷的春風灌進衣領,吹入心中,寒冷而麻木。
她走出數步,背手遙望天邊那抹皎潔的月,反覆揣摩秦殤的心思,按按發脹的太陽穴。
也許是太緊張了,以至於一些平時不會發現的細微聲音,都能觸動她心底那根緊繃的弦。比如,腳踏泥土,發出的細小響動,在這暗夜裡聽來似乎也極為清晰。
剎那間的殺氣湧現,一條黑影驀地出現在她面前,筆直刺來一劍。若寒急忙偏過頭,狼狽地閃過那道銀光,在地上打了個滾,翻到帳子裡,伸手拿起一隻銅盆,反手擋住一劍,虎口被震得一麻,銅盆噹啷落在地上。眼看下一劍便要刺穿自己的咽喉,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一支細小的牛虻針打偏了劍尖。
來人鬼魅般的白影瞬時滑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臂,甩袖一掌,啪地落在黑衣人胸口。後者歪歪斜斜地撞翻出去,滾落在帳外。
聲響驚動了巡邏的士兵,火光轉瞬向這裡湧來。
「沈神醫?」若寒一手撫上胸口,撇眼瞧向站在一旁的女子。
沈碧落一個箭步跨出帳外,皺眉冷道,「你還不走?」
黑衣人按著胸口緩慢站起,踉踉蹌蹌、一語不發地轉身離去。
「是什麼人?」
「娘娘受驚了。」沈碧落疏離地望了她一眼,轉身對急忙趕來的一小隊巡邏士兵道,「娘娘體虛多夢,適才只是做了場噩夢,發出一些響動,現在沒什麼事了,我會加以照看,你們退下吧。」
「是。」
「沈神醫。」若寒一手捂著心口,撇頭看向她,「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子悠說你離開了,你怎麼會和皇上在一起?」
沈碧落漠然注視她一眼,「我要和誰在一起,是我的事,不必你多管!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等一下。」若寒出聲止住她的步子。
沈碧落微微傾首,淡淡地問,「還有什麼事?」
「剛才那個人。」
「只不過是普通毛賊,娘娘放心,碧落會加派人手看護娘娘,以保娘娘周全。」
若寒向前移了一步,沉下眸,輾轉沉思,「沈神醫,那不是什麼普通毛賊吧,我認得他,他是慕容嗔。」
沈碧落邁出去的步子,倏然停頓,微微轉過頭,神色繁複地看著她,良久不曾言語。
翌日
若寒受襲一事驚動了秦殤,他急匆匆趕來問她可否受傷。
若寒只說無事,問起是何人襲擊她,她也只是低眉斂眼的說未曾看清,許是些膽大包天的毛賊。
秦殤望了她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追問下去。
「你考慮的如何?」他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我想見見雲兒。」若寒平靜地說。
秦殤又注視許久,轉頭向帳外叫道,「來人,去把小皇子抱過來。」
若寒伸手接過僕人小心遞來的雲兒,小傢伙正睡得香甜,彎彎的烏眉輕輕蹙攏,可愛的鼻翼微微掀合,臉頰光澤紅潤,絲滑如玉,不用想,二十年過後,定是禍害一枚。
秦殤挨近她身畔,俯首看著雲兒,「他是嫡皇親,身上流著的,是皇家的血,朕相信,若是太后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皇室血脈流落民間。」
他輕輕拉起她的小手,「寒兒,你若是隨我回去的話,我保證,讓這個孩子受天下間最優秀的教育,讓他應有盡有,甚至將來,我可以把皇位……」
「皇上。」若寒猛地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迎向他如墨般的雙眸,「皇上,我想我已經考慮的很清楚了。不是皇上不好,是若寒無福消受。若寒心裡,刻印著一個人,無論生死,我都會與他共同進退。生要同寢,死要同穴,生生世世,永不離棄!」
「啪!」火辣辣的痛落在臉上,嘴裡隱隱滲出淡淡的血腥味,苦澀地令人糾結。
秦殤一手握著拳,驀地站起身,冷酷地仰天大笑,「好,既然你不想回頭,那就永遠不要回頭!朕就成全你們這對苦命鴛鴦!來人!」
「皇上。」子容急匆匆奔了入內。
秦殤頹然坐倒,乏力地揮了揮手,「送他們母子回去,順便派人告訴衛驚雲,三日後開戰。」
「去吧……」他一手撐著額角,隨意地揮揮衣袖。
「是,皇上。」子容望了若寒一眼,與她一同退了出去。
沒走幾步,就聽帳內傳來「嘩啦——」一片的碎裂聲響,緊著隱隱聽到秦殤的低泣聲,淒愴悲涼,斷斷續續,浮浮沉沉,愈飄愈遠。
若寒小步快走了一段路,終是忍不住懸在眼中的淚,決堤而下。
他這又是何苦?
這又是何苦呢?
她受不起他的深情,也給不起他要的,何苦如此苦苦相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