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北關,入暮十分。
偌大一片演練場上,士兵們正集中進行操練。指揮官是一名身穿大紅鎧甲、英姿颯爽的女子。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整齊劃一的吼聲響徹萬里。
成王子容打演練場那頭經過,一身紫袍,肅容嚴正。他粗略地瞟了那女武將一眼,二人微微頷首,隨即,她繼續操練士兵,他急步向營帳走去。
來到帝殤大帳前,子容還未入內,只見一小步輕盈的女子低腰從帳內步出。
「沈神醫。」子容抱拳。
「殿下是要找皇上議事?」
「正是,不知皇上精神如何?」
「皇上適才剛剛喝了藥,此刻正在休息,成王最好莫去打擾。」沈碧落素手一翻,輕輕掀起帳簾。成王向內一望,果見帝殤正伏在案前小睡。
「可是有什麼緊要事?」
成王「唉」地歎息一聲,「罷了,我等等再來。」
「殿下是否有何煩心事?不妨向碧落直言,若是力所能及,碧落也可替殿下分憂。」沈碧落跟著成王折返演練場。
成王望著在場上苦苦操練的軍士們,長歎一聲。忽而轉身對沈碧落道,「你說,弄得生靈塗炭,骨肉分離是否有錯。」
「有錯。」沈碧落點點頭。
「明知有錯,卻助紂為虐的去做,是不是錯上加錯?」
「不錯。」沈碧落再度點點頭。
「長孫無月安排在衛都的眼線,適才送來了一個孩子。」
「孩子?」沈碧落一怔。
「你可知他是誰的孩子嗎?」成王拿眼望向遠方。
「莫非……」
「你猜的不錯。正是四弟與寒兒的孩子。」
「皇上還不知道?」沈碧落問。
「適才我正是想去和他談這樁事。」成王悶聲歎氣。
「那殿下的意思……」沈碧落略一沉吟,驚道,「莫非是想把這孩子送還四殿下?」
「難道神醫覺得不應該嗎?」成王轉首看向沈碧落,「在情在理,這孩子都是無辜的,更何況,他亦是我皇室血脈。」
「話是如此沒錯,不過既然大蒙國皇帝將此子送來我們這裡,必然事先是和皇上商量過此事的,以我之見,還是等皇上醒來再……」
「沈姑娘,沈姑娘。」急促的呼叫聲傳來。
碧落與子容齊齊回頭,只見一名翠衣丫鬟急急奔來,忙向子容行禮,「三殿下,沈姑娘。」
「采兒,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沈姑娘,你快去看看那個孩子吧,他哭個不停,小臉通紅,好似病得很重。」
成王與碧落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快帶我們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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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絕谷,四季如春,山澗水流,草長鶯飛。
順著那片綠色往前走,一縷絲般累長的烏髮不經意間被樹枝勾了一下,他「絲」地撫撫頭皮,把那縷長髮從枝椏上取了下來,轉過身,如墨般的眸子內閃過一絲疑惑。
這裡,是哪裡?……
行行走走,轉過一片樹林,眼前忽然一片水霧濛濛。
溫熱的泉水吐著氤氳濕氣,染濕她一頭烏黑如緞的秀髮,白皙玉潤的臂、晶瑩修長的腿,在池中伸展,清蕩蕩地悠遊在池水中。
他的目光落在她袒露的玉背上,臉上出現迷茫之情。
她慢慢轉回頭來。他瞧清她的樣貌,不由大吃一驚。
「寒兒?」他難以置信地叫道。
「二哥你怎麼才來,我都泡好一會兒了呢。」若寒嘟起唇,向他招招手,「很舒服,你還愣著做什麼,來呀。」
「寒兒,為什麼……你……」他話還沒說完,她便站起身,調皮地吐吐舌頭,隨手一扯。
「嘩」他順勢栽入水中。
「寒兒你……」
「嘻嘻皇上,你好呆哦。」她游到他身邊,四肢輕輕繞到他身上,把臉貼入他懷中。
他扳開她的小臉,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子璇,你說什麼?」她奇異地看著他,禁不住抬手拍拍他的臉蛋,「你今天好奇怪呢,怎麼了?」
他忽地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擁入懷裡,「我不是在做夢?」
「自然不是。」她摸摸他的臉,「怎麼老問這問題呢?」
「寒兒?」
「嗯。」她點點頭,小手爬上他的胸膛,「子璇。」
「難道我真得不是做夢,不是做夢……」他吶吶地自言自語著。
耳畔忽傳來兩道孩童哭聲。
他皺皺眉,正想問寒兒出了何事,陡然見到兩顆小肉球從老遠飛奔過來,爭先恐後地「噗通通」跳入池子。
「哇——母后。」一個男童爬上若寒的身子,掛在她脖子上嚎啕大哭,「靖兒欺負人呢。」
另一個小娃娃瞪大眼睛,撩起袖管,揮揮拳頭,「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秦殤呆若木雞地看著那兩冒出來的孩子,結結巴巴地問道,「寒,寒兒,他……他們是……我,我和你,你的?孩子……」
「皇上你怎麼了?今天怎麼淨說些奇奇怪怪的胡話,你該不會連我們的幻兒、靖兒都不認識了吧。」
「母后母后,哇……」攀住若寒的小男孩抬袖擦擦小臉,死死抱住她的頸子嚎哭。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怎麼又打架了?靖兒,你怎麼老欺負哥哥?」
「幻兒罵我笨蛋。」
「靖兒罵我書獃子,母后,是他先動手的。」
「是幻兒先罵人的母后,母后……」
「好啦。」若寒氣呼呼地打斷兩個小孩的叫嚷,「你們兩個再吵,娘就把你們送回宮裡去。」
「父皇……」靖兒伸手扯扯秦殤的手。
秦殤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彎腰抱起那三歲男孩,伸手掐掐他的小臉。
「痛嗎?」他疑惑的問。
男孩不迭地點點頭。
他真是糊塗了,以前的事在腦海裡變得模模糊糊的,他的確不太記得,什麼時候同寒兒生過兩個孩子……
好吧,不去管他,如果是做夢,那便讓他永遠不要醒來的好。
「母后,你怎麼沒穿衣服?」靖兒奇怪地問了一句。
若寒的小臉,刷一下紅了,像扔燙手山芋似的,把兒子給扔了出去。
轟走三父子後,若寒快速洗了個戰鬥澡。從池子裡爬出來,她套上一件月白色的長袍,披散著濕漉漉的發走出樹林,繞過嶙峋怪石,走至一片碧綠草坪。
她飛奔至蝴蝶翩翩的草坪,張開雙臂,旋舞一周,飛散的發、輕旋的裙擺,迎著柔和的春風,鼓蕩飄搖。
下一秒,她結結實實地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子璇。」她輕笑著倚到他肩上。
子璇抬眼望向在不遠處撲抓蝴蝶,東奔西跑的兩孩童,伸指撫上若寒的面頰,「若是夢境,別叫我醒來即好。」
「你說什麼?」若寒抬眼問道。
「沒什麼。」他抓起她的小手,「走,難得出宮一趟,我們今日一定要玩個痛快。」
「嗯,呵呵呵。」
二人手牽手衝入紛飛的蝶群,禁不住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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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燭影搖曳,一絲絲沁涼的冷風從簾幕縫隙內滲入大帳,拂動一縷銀色絲發,鑽入伏案熟睡之人的脖頸間。他瑟縮了一下,身旁伺候的太監立刻上前,替他將覆在背上的毯子輕輕一掖。
他驀地驚醒,仰起頭伸手抓向半空,大叫一聲「寒兒」。
隨侍的太監慌忙下跪,不住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驚動了皇上,奴才該死。」
秦殤霍地站起身,在大帳內來回轉了一圈,喃喃自語著,「寒兒呢?幻兒、靖兒呢?」
「皇上,皇上。」太監挪爬至他身邊,不停磕頭,「皇上息怒,皇上。」
「怎麼了?」沈碧落與秦戰聞聲趕來,陡然掀起帳簾,攔住了欲竄出去呼叫的秦殤,「皇上。」
「神醫,神醫您來的正好,皇上他……」
「皇上,皇上,碧落,皇上這是怎麼了?」子容急忙抱住形同瘋狀高呼急叫的子璇,拖著他來到睡榻旁。
「發生什麼事了高長貴,不是叫你好好照顧皇上的嗎?」沈碧落埋怨地瞪了太監一眼。
「奴才該死,奴才無心的,奴才不知……皇上他一醒轉便這樣,奴才奴才……」
「好痛,頭好痛。」秦殤「通」地坐倒在榻上,一手支著額角輕呼。
沈碧落替他把了把脈。
子容追問,「如何?皇上他……」
「皇上憂思多慮,心緒不寧,積勞成疾,還是甚需放寬心,凡事都要往好的一面想。」沈碧落話落,秦殤驀地抬起頭來望住她。
「神醫,你剛剛給朕吃的是什麼藥?」
「皇上是指清香凝露茶?」沈碧落微笑,「那是專為皇上所配,具有寧神靜氣之功效,皇上這一覺睡得可熟?」
「嗯,的確不錯,朕還想一試。」
「清香凝露茶,每日只可服用一劑,服用過量亦會傷及皇上之龍體安康。」
「怎麼會呢,朕願意一試。」
「皇上。」子容笑著插口道,「還是聽沈神醫一言吧,是藥皆有三分毒,怕是真會傷及龍體。」
「可是朕……」
「皇上,微臣還有要事稟告。」子容拱手說道。
子璇揉揉額角,略微點點頭,「說吧。」
「今日,長孫無月身邊的探子把一名幼兒送至山北關。」
秦殤驀然一怔,抬臉看向子容,握著拳的手指微微泛白。
好半響,他才沉下眼,帶著顫音,輕聲問道,「是……是他們的兒子麼?」
子容憐憫地投給他一瞥,輕歎一聲,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