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麼篤定?」水玲瓏興味盎然。
「嗯。」我向前走了幾步,彎腰拾起水壺,再度轉回至淑妃面前。
「為什麼要救她?就算皇上之前未懷疑你,如今你殺了他七個手下,他還會不起疑心?」
「殺?」我恍惚一擰眉,似聽到一個好笑的名詞。
「你笑什麼?」
「我從不殺人。」
「你敢說你從沒殺過一人?」水玲瓏眸光閃動,冷颼颼地端望著我。
「當然。」我抬起蔥白小手,輕輕撥開垂至面前的滴水髮絲,「我殺得僅是螻蟻。」
「螻蟻?」
「全都是螻蟻。」我冷著清冽的眸,一步步走至水玲瓏面前。
「你憑什麼說他們是螻蟻?」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微微一笑,扶起躺倒在地的淑妃,「我殺得僅是藥人。」
「藥人?」
「秦殤在大肆舉事前,便叫成王秘密為其訓練藥人。換句話說,那些人本來就死了,只是靠藥物控制,成為極聽話的行屍走肉。」我慢慢合轉淑妃的身子,依然用淡的幾不可聞之聲道,「你會不知道?開玩笑的吧。他們被養在積雲樓的秘道內,為數恐怕不少。」
「行屍走肉……」水玲瓏的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眸光。
我來不及深究,淑妃已重咳著醒了。
她吐了很多血,卻還用那雙眼睛惡毒地望著我。
「你……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要我處理?」我沉吟一聲,輕語。
她鷹鉤似的五指緊緊扣住了我的手,「你說你會救我!」
「對不起。」我花了些力氣,一根根扳開她鐵鉤似的手指,冷眼瞄著手腕上的五指紅印。
她狼狽、恐懼地盯著我,「我不要死!」
「對不起。」我歎了口氣,「答應媽媽要救你的,卻不能做到。本來以為這方法萬無一失,誰知秦殤會那麼小心,竟連你的死屍也不放過。你吃了鶴頂紅,我不會解毒。」
「你騙我!你騙我!」她佈滿恨意的眼睛,死死看著我,仿似隨時會撲過來將我撕成碎片,以洩心頭大恨。
「我也不想這樣。」
「你這個賤人!」清脆的耳光落在我臉上,我神色未變,水玲瓏卻大大吃了一驚。
我看她衝了過來,一手提起淑妃,狠狠一甩,將她推倒在地。
淑妃本就虛弱的像風雨裡的飄絮般,經不起任何外力,如此一推,不但使她臉如金紙慘白,人更是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起血來。
「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可以告訴我。」
淑妃趴在地上嘔著血,片刻後,抬起一雙黯淡無波的眼睛,哀求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別過去。」水玲瓏倏忽一閃,橫手擋在我面前。
我輕輕歎息一聲,「她都快死了,還有什麼好爭的呢?說穿了,她僅是這場政治權利鬥爭的犧牲品,無辜的很。」
「無辜?」水玲瓏似聽到什麼好笑的詞兒,衝我莞爾一笑,繼而深沉地低語,「後宮便是一個是非之地,既下定決心入得後宮,便要隨時做好死的準備,相信她當初進入時就抱定了這個信念。」
「這你就錯了。」我淡淡瞟了她一眼,徐徐垂下眼簾,斂去內裡不屑之意,「姑且不論當初她到底要不要嫁進宮,或許就算她想,秦殤也不會罷手。秦殤當初娶她時,動機本就不良。」
「怎麼不良?」
「後宮中的女子,哪一個不是朝廷大員之女?秦殤名為娶她們,實則藉機擴充自己的政治勢力,他笑看後宮傾軋不斷,此消彼長,暗暗權衡利弊,進行調和,那些女子哪一個不無辜呢?」
水玲瓏眸中精光一閃,煩躁地揮了揮手,「這些我不管,我是來帶你回去的,你不必給我講大道理。」
「水玲瓏。」
她挑挑眉,冷笑對視著我。
「我們以前見過嗎?」
「你多慮了。」她含著一絲譏諷,唇角微微一彎。
「讓我聽完淑妃最後要說的話,我就跟你回去。」我不等水玲瓏作答便邁步走近淑妃。
我在她面前半蹲下來,投給她憐憫的一瞥,「你說吧。」
「皇后娘娘……」她伸出一隻染著血的晶白玉手,在空氣中胡亂一揮。
我接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我都可以替你完成。」
「皇……後娘娘。」奪目的血不斷從她嘴裡湧出來,匯聚成川,根本無法制止。
「說吧。」我稍稍傾過身子,側耳細聽。
「皇……皇上……他,他以前……並並非……如如此殘……殘忍的……的人。」
「嗯。」我緩緩點了個頭。
「自自從……你……入入宮……」她睜著空洞的眼兒蒼涼地笑著,「他……他……完完全……變了……」
「若寒小心。」
驚聲呼喊過後,一道掌風驟然將我掃離淑妃身邊,臂上忽地生出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我下意識的捲起袖子低眉一看,只見一道印子劃過了晶瑩玉潤的手臂,刻出一條不深不淺的血痕。
我退後數步,心裡猶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淑妃一擊不中,赤紅了眼,高舉著手裡的簪子歪歪倒倒向我直衝過來,「我殺了你!賤人!媚惑聖上的賤人!」
「啪!」水玲瓏甩袖拂了她一耳光,在她胸口重重印上一掌。
淑妃「蹬蹬」後退數步,猛得張口吐出一大口血,那鮮艷的紅色,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噴在水玲瓏雪白的絲袍上,織艷無雙。
她歪歪扭扭地倒落在地,手腳抽搐著蜷成一團,姣美的臉上鮮血縱橫,她斷斷續續地罵道,「我我做鬼也……也不會放,放過你……雲若寒……雲……雲若寒……」
我聽著她鬼氣森然的聲音不由在心裡微微一顫,水玲瓏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手起刀落,在她白玉般的脖子上拉出了一道細痕……
夕陽西垂,翩鳥飛翔。
我半閉著眼眸,踩著疲憊的步子,緩緩出了洞口。
雨,不知何時早已收停,一滴滴透明的露珠在微微捲起的樹葉上來回滾動著,「滴答」一聲,落在我的發間。
我現在全身無力、四肢疲軟,無力到只想躺下,躺下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願去想,什麼都不願去做。
寒兒:
收押容太保與趙國公,只是子璇權宜之計。要不了多久,他必會賜死他二人,勢必還要連罪家人。
媽媽希望,你可以盡你所能的救助容家的孩子。仙月的處境尤其危險,太保死後,頭一個波及的便是她。
寒兒,看在媽媽的份上,盡可能地救他們離開,出宮也好,回鄉也好,總得先保住性命,媽媽知你聰明絕頂,定能做到。
心頭翻騰著媽媽信裡最末一行的小字,話說當時還未曾留意看,直到媽媽落葬後才發現還有那麼一小段話。
淑妃,我是想救你的。奈何,秦殤棋高一著。
我心裡苦澀,憶及淑妃臨死前狠瞪我的絕望眼神,不由顫了顫。
她,不想死的罷。
「別想那麼多了,你若不想讓皇上發覺你離宮,便速速回去。」
我遲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刻,才溫吞地問道,「你為何幫我?」
「幫你還需理由麼?」水玲瓏淡笑。夕陽金黃的光輝籠在她面上,照得她整個人極為柔和,透透亮亮地散發出一種耀人光芒。
我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般,認認真真、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後下了一句結論,「我們以前一定見過。」
「為何如此篤定?」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按理說,我只需見過一面,便能牢牢記住那人的樣貌特徵,可是你……很奇怪,給我一種似曾相識,又似完全不識的感覺,半真半假……」
水玲瓏聽完這番話,媚眼盈然一閃,緩緩地側過臉,向我露出一絲純美的微笑。
剎那間,我給她那抹笑深深地晃了雙眼。
我微微彎起一點朱唇,瞇起眸,在心裡暗歎一聲:好耀眼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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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玲瓏的確古怪,她送我回宮後,非但沒向秦殤告密,還處處維護我,把七個暗衛的死背到了身上。
秦殤也古怪,不知他是故意放我一馬呢,還是賣個面子給水玲瓏,總之水玲瓏亂七八糟解釋了一通後,他竟然也完全不追究了。
稀奇!我暗暗咂舌。
他不問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水玲瓏解釋時,他亦心不在焉地聽著,解釋完,他僅揮了揮手,讓她退了出去。
本以為他要對著我咆哮一通,結果——
啥事也沒發生。
他翻開我的手心,輕輕摩娑著當中一點若隱若現的紅痣,徐徐地問道,「寒兒,這顆痣……」
「哦,我也不知幾時開始有的,很奇怪,大概是什麼時候磨破皮,留下的痕跡吧。」我滿不在乎地抽回小手,用力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