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凝重地端望我半天,抬手撫撫我細嫩的臉蛋,目光中奇異地閃過沉痛、憂慮、擔心的複雜神色。
他叫我好好休息,晚點再過來找我,丟下這句話後,他便自顧自出門離去了。
奇怪!我不是做夢吧!他竟這樣就走了?沒有暴跳如雷,沒有大聲叱罵?怪了!我捏捏小臉頰,疼得齜牙咧嘴。
適逢翠心端著糕點走入門,「娘娘,您做什麼?」
「翠心,你來得正好,皇上怎麼了?」
「皇上?」翠心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地瞧著我,「皇上很好啊。」
「很好?」我暗自咕噥著,「有點奇怪。」
「娘娘,什麼奇怪?」
「哦沒事。」我揮了揮手,笑著望向她,「翠心,來。」
「娘娘?」
「翠心,下午皇上出去召見那衛國使者啥墨來著?」
「薛子墨,薛先生?」
「嗯。」我重重點了兩記頭,「就是他,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麼事發生?」
「沒有吧。」
「那為何秦殤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樣子?」
「娘娘,怎可直呼皇上名諱?」翠心一手撫了撫額角,走至我身畔扶我坐下,「娘娘下午去哪兒了?」
「哦,和水玲瓏四處走走。」
「水姑娘?」翠心疑惑不解地盯著我瞧,「您不是很討厭她嗎?」
我笑著拍拍她的小手,「無妨,談不上喜歡或討厭,只是不想多與她接觸。」
「嗯。」
「翠心,陪我去花園走走吧。」
「好。」
***********
出了屋子,方知天空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
翠心進屋取了一把小花傘,撐在我頭頂上方,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雨後空氣果然極好,我踩著柔軟的泥土,望著一點點零星落在水塘裡的細雨,深吸一口乾淨清爽的空氣,一掃胸間鬱悶。
「若我是你,絕不會冒險救她。」
「你看,到頭來,她非但不感激你,還一口咬定是你害了她。」
「所以說,這年頭,好人難做。在她心裡,錯的根本就不是她的男人,而是你,你媚惑了年輕的帝王,捲走他一腔深情,怎不叫後宮那票女人們嫉妒生狂?」
「即便你這次真得把淑妃救下來,你猜,她會感激你嗎?恐怕到時候還會反咬你一口。你這麼聰明,稍微想想即能想明白,不用我再加以提點了吧。」
腦海中滾過水玲瓏的一番話語,細想想,她說得也不無道理,我的確有些魯莽。
不過,那種功敗垂成的無力感依然盤旋在我的心頭,掃之不去,拂之不離。
我自問接過大小不下數千件的任務,卻沒一次失敗的,只除了這次……心裡頭泛上一抹酸酸澀澀的滋味。
媽媽,你終究還是高估了寒兒——
「娘娘。」
翠心的呼聲使我從游離的思緒中逐漸清醒,抬眼朝前方一看,只見一抹翩長身影背對著我站在不遠處的涼亭外,朝著一臉驚異之色的水玲瓏絮絮說著什麼。
由於隔得較遠,我聽得不太清晰,只見水玲瓏慘白著臉,斷斷續續呢喃著,「不會的,不會……」
遠遠地,我看見那抹背對著我的身影徐徐轉過身來,低垂著頭,烏黑綿長的青絲,細緻地貼合在他豐潤如玉的面龐上,隨風輕啟,翩然起伏,束髮用的紫緞迎著溫柔的細雨、迎著我的目光,緩緩飛揚。
翠心替我細心地撐著傘,默默佇立在一株常青樹下。
我駐足,眼中閃過一絲驚奇、詫異、不解。
為何後宮之中會出現一個陌生的男子?看他那身矜貴的紫衣,優雅的舉止,確是一個非富即貴之人。
如此,也並不表示他能夠隨意出入後宮。
我暗中生疑,思慮著抬起頭,倏地大吃一驚。
眼前,一身紫袍,面融詭異之笑,目不轉睛盯著我的男子,方纔還離我數十丈之遙。
何時,竟無聲無息的飄到我面前?
貴氣逼人,一股無形的壓力沉沉地籠住了我。
「薛子墨。」我朱唇微啟,汗涔涔地吐出三個字。
這人週身散發的壓迫感十足,即便是像我如此冷靜之人,都忍不住捏起了拳頭,手心微微滲出一絲冷汗。
他如沐春風地笑著,唇角微微彎起,「雲若寒,讓吾皇一改趁勝追擊之念,下令休戰、與康王締約的關鍵性人物,幸會。」
我驀地睜圓杏眼,露出費解的表情。
這人,莫非是瘋了?說得這是什麼話呢?我?我哪時認識他們大衛國的皇帝?什麼關鍵性人物?我一頭霧水地望向他清冽鐫刻的雙眸。
他雖在笑,眼底卻透著十足的冷意。
他不理我的問話,只是細細端量了我一陣,隨後淡淡地笑開了,「你與她,一點也不像。」
我呆了呆,很想問他是哪個「他」,卻聽他長長歎了口氣,碎碎地低語著,既像是說與我聽,又彷彿只是說與自己聽,「她若有你一半的冷靜犀利,都城也不會……弄得雞飛狗跳。」
雞飛狗跳?眼前恍惚閃過一張玉琢般的小臉,我用力甩了甩頭,甩去心中詭異的想法。
「大膽,見了皇后娘娘竟不行禮?」翠心忍不住喝了一聲。
我輕輕隔開翠心,凝神細望眼前的男子,只見他唇邊秦著一抹意味悠長的笑,閒適地開口,「皇后娘娘,說起來,您還應該多謝我呢。」
「什麼意思?」
「若非薛某適時出現,皇后娘娘又豈能如此順利的出宮辦事?」
「水玲瓏告訴你的?」果然,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可靠。
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他依然用那雙波瀾不興的墨玉眸子掃視著我,半響未開口。
氣氛沉沉地,似有何物堵在我胸口,凝滯地叫我險些透不過氣來。
我吸了口氣,把一腔莫名其妙的懼意壓入了心底深處,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意,「你可知,擅闖後宮,是何罪?」
他靜默地搖了搖頭。
「不得律令,擅闖後宮的男子,一律廷杖一百,以儆傚尤。」我挺起胸,勾著唇,冷酷地一笑。
別以為你是帥哥,又仗著是衛國使節的身份我就不敢打你,敢嚇我,就得為此付出代價!
聞言,他笑了,笑得雲淡風清,依舊笑得如此波瀾不興,那副欠扁的模樣,的確叫人氣得牙癢癢。
「你你……」笑屁!我在心底惡狠狠地罵了一聲,「別以為你是衛國使節,就可在此目無法紀。」
「薛某不敢。」口中雖說不敢,可眼神依舊凜然地射在我身上,我很沒種地縮了縮脖子,心想:這男子的目光怎麼如此冷清?
我貌似以前沒得罪過他吧,怎麼這般望著我呢?
水玲瓏趕了過來,向我微微施了一禮,有意無意地朝我面前一擋,「薛子墨,此處是後宮內院,皇后娘娘面前,容不得你放肆,立刻退下。」
「皇后娘娘似乎還沒開口謝我呢。」他俊秀絕倫的面上升起一抹飄渺朦朧的笑。
「我謝你什麼?謝你下午替我引開皇帝?你那也只是碰巧罷了,哪有那麼不要臉來討謝語的?」我抿起唇,止不住翻起眼白了白。
「不出兩個月,秦殤定會離開都城,到時可別忘記謝謝我送你的大好契機。」他攏起寬長的袖子,一臉似笑非笑。
見我張大嘴,一臉驚訝莫名之情,他旋即聳聳肩,「算了,到時你即明白。」
「告辭。」
我稍稍點了點頭,見他向前飄出數步,忽地回過頭來,露齒向我們一笑,謙恭有禮地問,「荼儀閣該怎麼走?」
我腳底一打滑,好氣又好笑地叫道,「你該不會是個路癡吧?」
薛子墨離開後,我隨即冷下一張小臉,淡淡地凝了水玲瓏一眼,「水玲瓏,本以為你可靠,誰知這麼快就把我的事透露給一個外人。」
「我沒說,關於你的事,我什麼都沒說。」水玲瓏垂下眼簾,緊緊捏起了拳頭,骨節喀喀作響。
「你沒說?」
水玲瓏抬起頭,朝我歎了一口氣,「知古通今、天下第一神算薛子墨,只要他願意,這世上沒有他不曉得的事。」
「你是說,我的事,他是靠自個兒算的?」果然是個詭異到家的男人。
「不然你以為康王此一仗怎會打得如此吃力?」
「變態男人。」我稍稍抖了一下,「就是他害子初打仗打了那麼久,受了那麼重的傷?」
早知是仇人,剛才真該喝令侍衛們把他拿下,拖出去揍一頓也好。
該死的,他唇邊那抹笑,真叫人望得心底毛毛的,詭異啊……
********
數日後,秦殤吩咐工人們日夜趕造的棲鳳園順利落成,在他的堅持下,我由偏僻的霧園搬去了棲鳳園。
棲鳳園的規模當屬後宮絕冠,它與乾清宮比鄰而建,落地百里,園內亭台樓閣、水榭雅居、奇花異草、珍奇走獸自是多得不勝枚數,不必言表。
自打搬入園子頭一天,各路嬪妃們便紛紛前來朝參。距離大婚第二日朝參皇后娘娘的儀式,似乎也沒隔多久,不過,秦殤的後宮團體,卻是有增無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