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這些客套話了。」他望了我一眼,成聲一歎,「我出去替你們把風,你有什麼話就快些對他說吧,一個時辰內,我定要送你回宮。」
「嗯。」
子容返身出門。
我撲到子初床邊,抬手摸摸他冰涼的臉頰,忍不住出聲低喚,「子初,子初……」
他的手,好涼好涼。
他的呼吸,好微弱好微弱,沉得幾不可聞。
我心裡一慌,使勁抓起他的手,用力捏了兩下,「子初,你醒醒,子初!」
「子初,你怎麼傷成這樣,到底是誰害你的?」我握著他的手默默垂淚,「你醒過來好不好?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你說,你醒醒啊,子初……媽媽叫我選個好時機再告訴你,可是你傷成這樣,叫我怎麼再等下去嘛,子初……」
我從懷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捏在手心,垂目看了看他,「子初,你看,這是你母后寫的信,你醒醒,你只要看了這封信,你就會明白的。我並不是拋棄你,子初,你醒醒啊……子初……」
「參見皇上!」成王的聲音忽在外響起。
我心裡一慌,執著信的手莫名抖了一抖。
我抬眼朝四周掠去,匆匆奔到正前方一排書架前,隨手取出一本書,把信塞入其中。
我剛剛放妥書折轉身,子璇便帶人大張旗鼓地衝入了門。
我抬起頭,與水玲瓏那雙詭譎的眼眸對視了一眼,急忙把頭垂下。
「參見皇后娘娘。」水玲瓏微微一矮身,笑吟吟地呼道,神態間端得是輕佻浮躁的不恭之色。
秦殤揮揮手,擯退一屋子的下人,隨後「碰!」一聲,重重擊了下桌子,神色間染上一層狂怒,「成王,你這算什麼意思?私自帶皇后來此探視康王,可曾想過此事有多嚴重?」
「臣弟知錯。」
「皇上,這事不關成王,是寒兒自作主張……」
「你住口。」子璇惱恨地瞪了我一眼,冷笑數聲,「想不到到了今時今日,你還未能放下他。」
「皇上,你誤會了,寒兒來此是想跟康王把話說清楚,並非皇上心裡所想的……」
「我是不是誤會,你心裡最清楚。」秦殤一擺手,表示並無興趣再聽我繼續扯謊下去。
「皇上。」
「寒兒……寒兒……」就在此時,躺在塌上的子初渾渾噩噩、翻來覆去地念起了我的名字。
我心裡一驚,抬眼望向床榻。
壞了,他偏偏在此時此刻醒來,叫我該如何是好?
是不顧一切地跟他坦白,而後被妒火沖昏頭腦的子璇就地正法呢?還是……
子璇面色一沉,含著嘲弄的神色問道,「成王,若是有人褻瀆了朕的妻子,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他?」
「皇上。情到濃時,的確身不由己。康王並無大錯,只是……」
「好一句身不由己!他沒錯,難不成錯的是朕?」
「皇上。」
「你住口!回宮再找你算賬。」他惡狠狠地朝我一瞪,順勢拽起我的手,「走。」
「皇上。」
「皇上,四弟命懸一線,請您望在兄弟情分上……」
「成王!」子璇怒吼一聲打斷子容的話,「你私自帶皇后出宮一事,朕不追究,你還想怎的?」
成王垂下眼,默不作聲退到一旁。
子璇拽起我的胳膊向外走去。
然而,未及數步,子初忽然張開空洞的雙眸,驀地清醒。
他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了下來,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臂,神智不清地叫道,「寒兒,你來了,寒兒,你來看我了是麼?寒兒,我便知道你捨不下我……」
秦殤扣著我的手倏然一緊,我的心跟著猛而下沉。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他白皙的臉頰上。
他呆住了,傻愣愣地望著痛下殺手的我。
子容也怔住了。
子璇更是呆楞,端著一臉驚疑之色上下打量我。
我暗暗咬了咬牙,抖著不住抽搐的小手慢慢垂至身側,迎上他近乎犯傻的眸光,冷然道,「康王,請你稱呼我為皇后娘娘。」
子初眉峰緊鎖望著我,小聲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他用力扯住我的手,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我泛起一抹揪心的疼,痛得幾不能言語。
可是我知道,我若不做得決絕一點兒,必會引來帝殤之殺機。
子初,有朝一日你能明白的,你一定能明白的。
我冷著小臉,用力甩開他的手,「什麼為什麼?莫名其妙。」
「說好了你要等我回來的,你說你會等我回來……你說……」
「說著玩兒你也當真啊。」我瞪大眼,使勁把眼淚逼回去,往肚子裡下嚥。
「你說什麼?」他睜大烏黑的眸子失神望著我。
「我說我跟你鬧著玩兒呢。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你,一直以來,都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你怪不得我,是你要自取其辱。我今日來此,就是想跟你把話說明白。我已嫁作人婦,從此與你絕無瓜葛,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多費點心思在國家大事上,少鑽牛角尖。」
「你騙我,你騙我的!」他步伐不穩,搖搖晃晃地拽住我的手,「你騙我,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到底有什麼苦衷,你說,你說啊。」
「神經病。」我用力扔開他的手,破口罵道,「若非瞧你身體羸弱,本宮定要痛打你三十大板,以治你不敬。」
「寒兒,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我做錯什麼了?為什麼?為什麼?」
「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你做錯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不懂,我完全不懂啊。你告訴我,我錯在哪裡?」
「你一直都是這樣,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你個性那麼衝動,和你在一起,早晚會害死我自己。」
「我怎麼會害你呢?我怎麼會?」他傻呆呆地念著我的話,反反覆覆地說。
「總而言之,今後你不要再纏著我了,你也不想連朋友都沒得做是不是?」
「不會的,不會的。」他神志恍惚地搖著頭,「我一定是在做夢。」
他喃喃低語道,「寒兒不會這樣對我的。」
「四弟。」成王焦慮一呼。
「寒兒,你告訴我,是不是他逼你,是不是他逼你……」秦紹突然衝過來,捉住我的手指住秦殤。
「放開我。」我用力扭扭手臂。
秦殤見狀,皺皺眉,用力拂開秦紹的手,將我拉至身側,「康王,你不必再鬧了,寒兒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你說過你會等我的!」他不死心地吼著這句話。
我咬咬小鋼牙,冷笑著凝向他,「等你?你憑什麼讓我無怨無悔的等著你?你以為一個女人的青春能有多久?真是笑話。你捫心自問,你為我做過什麼?八個月,八個月來你有寄過一封書信給我麼……」
「我怕你擔心,我……」
我心口一痛,狠狠心攔下他的話,「你不必砌辭狡辯!你若是真心喜歡我,你就不會在我們大婚之前藉故出外打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心情,你只想揚名立萬,讓千古史冊記載著你康王秦紹的豐功偉績。」
「不是,不是這樣的……你怎麼可以這般扭曲我對你的好……你知我是逼不得已,我是……」
「你不必再說了,現在說什麼都是廢話!總之,我與你緣盡於此,日後不要再來糾纏!皇上,我們走。」
「不要走,你不要走,你騙我的,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他一手使力拽住我,身往前傾,微微顫了顫雙肩。
「唔——」濃稠的血順著他的唇角徐徐淌落。
我心裡抽了又抽,再度狠狠心,用力擲開他的手,「我沒騙你,今日跟你說的話,每字每句均是出字肺腑。康王,這個還你。」
我扯下頸上的翡翠玉佛墜,順便在脖間扯出一道血痕。
我不知我要花多大的力氣忍著眸中的霧氣,轉而將捏在手心裡的佛墜隨手一拋。
子初伸出右掌,佛墜自他指縫裡落了下去,摔到了地上,「撲簌簌」滾入角落內。
我冷笑著注視他含淚的雙眸,望著那雙清澈迷人的眼眸漸漸染上一層深深恨意。
恨吧。
我在心裡痛喊著:你恨吧。
活著痛恨我,總比你沉沉地死去好。
「噗!」子初傾下身,一大口熱血噴在地面上。
子容大叫一聲「四弟」,撲到他身邊扶住他的身子。
「你不要後悔!」他抬起頹喪的臉,目不轉睛地凝著我,烏髮經由汗水滲入,散著粼粼白光。
「後悔?我真後悔沒盡早知悉自己的心意,跟著你瞎胡鬧這麼一陣子。」我冷笑。
他再度吐血,隨後退了數步,「哈哈哈哈」瘋笑而起。
我不忍再看他的慘相,遂拉拉秦殤的手,與他一同出了門。
跨出門後,我抬眼望了望懸在正中的日頭,陽光不那麼刺目,照在身上,有種涼涼的感覺。
秦殤緊了緊我的小手,俯首望著我低笑一聲,「別怕,有我呢。」
我點點頭,隨他一步步離開錦苑,去得老遠,猶能聽見子初那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一聲高過一聲。
末了,終變成一道道脆弱飄渺、幾不可聞的心碎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