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雪夜,青磚石牆。
深宮冷闕,滿天的白覆著蒼穹,雪色濃的彷彿要將整個世界吞噬掉了,那是梁莫念與母妃渡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天那麼黑,夜色像是伸展而開的綢子,雪花就像點綴的緞子,還有蒼穹上掛著的銀盤似的月亮,大的好像她伸手就能觸到。
父皇從母妃寢宮中走出來,抱著她冰冷小小的身軀問她,「小念兒,今日是你生辰,怎麼不進室殿去?」
她昂起小小的頭顱,眼中帶著的是令人憐憫的懼怕之意,「父皇,母妃出宮去了,念兒要在這兒候著母妃回來。」
「去了哪裡?」
她搖頭,「念兒不知。」
但卻聽到過宮女們竊竊私語留言,說是,母妃又到鎮國將軍司徒府去了。
她乖巧的裝作不知,縮在父皇身上貪圖那僅有的溫暖。
母妃總是三番五次跑向司徒府,回宮後便是淚流滿面。
父皇得知母妃去司徒府的消息,從不發怒,卻總是獨自坐在書房裡寫寫畫畫,滿面寂寥。
父皇抱著她,呵憐的護著她凍僵硬的小手,「跟父皇進屋,看看父皇給你帶了什麼!」
父皇笑著,抱她進了屋中,拿出一塊梅花形狀玉珮,清明透亮的顏色,光下比雪還要美麗。
她拿在手心裡,冰涼襲身,不禁抖了抖,「父皇,這是什麼?」
「這是對父皇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念兒替父皇好好收著,可好?」
父皇邊說邊揉弄她的發,陪她一起用了晚膳,很晚了,母妃還是沒有歸來。
父皇回了天梁宮去,她則坐在門前一直等,一直候。
直到三更時分,才見到母妃披星戴月,踏雪而來,臉面上難免疲憊。
「念兒,為何還不歇著?」
她想回答說念兒在等母妃,還想說,母妃,今日是念兒的生辰你還記得嗎,母妃,今日父皇來陪了我一天,母妃……
可母妃並沒有等待她的回答,便移動蓮步到桌旁落座,滿面傷懷,手指緊握著低聲喃語,「司徒炎,司徒炎,誰都可以有你的孩子,你明明不愛那個女人,明明不愛……卻不願碰我一下……好狠的心,你是要我有多恨你!」
母妃……
她看著被妒意充斥著眸子的母妃,斂默著走到母妃身後,乖巧的為她按著肩膀,聲音輕巧的像是風鈴,「母妃累了,念兒幫您捏捏……」
「走開!別碰我!」
母妃突然怒吼,將她推開來,滿眼火光!
莫念小小的身子踉蹌幾下,禁不住猛力,跌倒在了地上——
「母妃……」
「若不是他設計要我入宮,如不是我向司徒炎的孩兒下了情蠱,若不是生下你……司徒炎怎會對我冷若冰霜……你是那男人的女人,梁樊!」提到這個名諱,母妃竟是生生捏斷了自己的指甲,恨意恆生,「梁樊,你在這宮中,禁不住我的,絕禁不住!」
說著,猛然轉身回屋去了,沒有再多看莫念一眼。
莫念扶著凳子,嬌小的身子爬了起來,她看著自己手心被劃破了皮肉,有血絲大滴大滴向下掉落。
有幾顆血珠子落在了脖間的梅花玉珮上,竟被吸收進去,那玉珮瞬間化成了艷麗的紅色。
這是父皇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
莫念慌了,又很是急切!
將那玉珮連忙摘下,藏在了腰間!
可腰間被母妃親手綴上守宮砂的位置突然灼燒一般的痛,只見那玉珮附著在她的腰肢上,將那血色圖案瞬間染上她白皙的肌膚。
啪的一聲,玉珮碎了,變成了粉末掉落,只留下詭異的梅花圖案殘留在了她的腰間————
她很傷心,蹲在地上哭了整晚。
那是父皇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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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的風寒褪了,藥熬製好了擱放在桌上,爺,連翹先下去了。」
是誰的聲音?
連翹麼,可自己明明被司徒涼服下了砒霜,不是早該死去了嗎?
「許是還需要些時候才能醒吧」,好聽的男聲傳入耳中,這人用手探著她的額頭,她的左頰,一遍遍撫摸。
有氣息拂在她的面上,他好似靠的她很近。
溫熱柔軟的唇貼在了她的額上,他吻了她,又替她掖好了被角,走了出去。
關門聲響起,安靜極了,莫念想睜開眼,卻覺這般疲憊不堪。
幾度掙扎想要起身,卻無奈,又被捲入了那深深的黑暗漩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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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想容,朕幾度縱容你,你到底是要朕如何?」
是父皇的聲音,暴怒的語氣和爭吵的聲音從母妃內室中傳來——
她手中端著宮女為母妃熬製好的安胎藥物,愣在簾前一動不動了,不敢前行,卻又不想後退。
父皇好久沒來母妃的宮裡了,母妃亦然許久不曾對她多說幾句話了,母妃每次看著她的目光,有時是憤怒,有時是恨,有時……卻又極其的憐憫。
「我雲想容,寧負天下人也不願天下人負我!你將那情蠱解藥藏在梁脈中,可是以為我沒辦法拿到了,哈!可笑至極!用這種卑劣的手段豈能鎖住我!」雲想容絕麗的容顏上,是玉石俱焚的冷然,她坐在榻上,一頭青絲瀑般垂落,蒼白的臉面絕情似冰,「可惜,那情蠱的血引,我用的是你的女兒的血,是你的女兒!」
「你說什麼!你竟用念兒她做血引,你怎能……」
「我不會輸的,即使是你,我雲想容也絕不會輸!」她突然立了起來,跨步走到那穿著皇袍男人面前,「即使犧牲自己的女兒,皇上!」
莫念在外看著,咬住唇不敢出聲。
父皇母妃說什麼,她聽不懂,卻能看到父皇很生氣!
父皇瘋了一般砸碎了許多玉石良器,怒吼著道:「他不要你!你卻還如此拒朕於千里之外,雲想容,你好的很,從今日起,你不得出宮去,亦然不能踏出這房門一步!」
說玩,帶著怒顏,離去,下令封宮。
母妃望著父皇的背影,面容幾分決絕,卻又幾分受傷,在看到蹲在門前的莫念時,化作了冷笑。
一月,母妃不再踏出房門一步。
兩月,三月……莫念已記不清多久了。
在宮中不曾見過父皇前來,母妃卻也對她避而不見,梁莫念就這樣獨自一人活著,很是寂寥。
十月時日時,父皇前來放母妃出宮,竟看到一臉憔悴的母妃懷抱著方才出生的男童出來,笑道:「皇上,想容的孩兒,你給起了名諱吧。」
「這是誰的孩兒!」父皇掐住了母妃的喉。
母妃咧開嘴乾澀笑起來,「誰知呢,深宮寂寞,以我的姿色,還怕尋不到男人麼?」
一巴掌,輪在母妃臉面上,母妃不怒,反而笑的更開懷,「情蠱在梁脈裡,梁印也在梁脈裡,你曾將那半分地圖分為兩份秘術交予我,而那一半,就在這孩兒體內!你休想殺他!」
父皇面容是土色的,莫念從未見過這麼可怕的父皇。
「是,朕可以不殺了他」,父皇閉上眸,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死灰,「朕可以殺了你。」
一杯毒酒賜下,父皇離去。
母妃跪地痛哭,抓起那毒酒,一仰而盡。
臨終前,母妃曾將這孩兒親手交給她,說,「念兒,護著他,捨盡生命去護他,他是母妃最重要的孩兒。」
莫念小手接過孩兒,心中一陣淒涼,「是,念兒明白。」
母妃,念兒對你來說,不重要麼,為何,你連死去,都不曾多望念兒一眼。
只在彌終時,一臉悲淒的告訴莫念,「念兒,待到你十八了,嫁人了,千萬不要恨母妃啊……」
母妃,念兒一生眷著您的溫暖,念兒,不會恨你的。
毒酒藥發,母妃吐血而亡。
短歌終,明月缺,無意話淒涼,妃香魂魄化斷蝶。
莫念抱著母妃冰冷的身軀哭,懷中還未滿月的孩兒也在大聲嚎哭,一片慟天慟地的慘淒。
那日晚,聽聞父皇回了御書房後,起了爭鬥聲與他人不明的聲響。
翌日清晨起,父皇性格大變,漸變妖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