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失地失勢又失權,只落一個虛名,赫連家如何能肯?於是這談判甫一上場就告破裂,雙方爭執不下,互不肯讓,很快陷入僵局。
「太后,」正冥想間,高茗欣已撥了馬過來,隔著簾子問:「前面已至瑜雲,是不是停下鸞架,略事休整再走?」
「這些事,你做主吧!」紀小蠻掀開簾子望出去,只見一片獵獵黃旗,哪裡看得到頭?
「下來走走吧?」高茗欣正欲離開,見她露面,笑著邀請。
「嗯~」紀小蠻點了點頭,也不等太監把錦凳遞過來,直接跳下了車。孰料踩著一塊石頭,腳下一軟,差點摔跤。
「小心~」高茗欣嚇出一身冷汗,翻身下馬來摻,她已扶著車旁宮女的手站了起來,笑道:「果然老了,以前在高家,我常偷偷搭車,哪等停?還飛奔著就跳,也沒事。」
「是,那時啞鈴為了你沒少挨罵~」高茗欣笑著接話。
紀小蠻默然,忽地心生愧疚。
啞鈴!不知不覺間,他已走了五年。這五年裡,她想起他的次數已越來越少,他的樣貌在她的心裡已漸漸模糊。他,在另一個世界,可會怨她?
磁州離京城有四百多里地,若是單人匹馬,一個徹夜也就到了。可是太后出巡,場面自然馬虎不得,一路上地方官接應,到處停留,這麼長一串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著,硬是走了足足大半個月才到達目的地。
高茗欣此次帶她出門的目的,除了替運河奠基,沿途考查民情也是一項,所以時間到不是大問題。
整個磁州早已嚴陣以待,各條通往磁州的主要官道上離城二十里處就開始設卡盤問,嚴防死守,力求把安全保衛工作做到最完美。
高茗欣表面不說,心裡倒是頗為讚許,對磁州府的印象不覺加了些分數。到進了城,住進早已安排好的別館之中,見別館佈置整潔,大方乾淨卻又絕不鋪張的擺設,心中又高興一些,不免拉著磁州府多說了幾句。
紀小蠻對環境倒沒在意,她安逸數年,突然這麼舟車勞頓地奔波,又一路應酬過來,早已疲累不堪,飯也沒吃,倒頭先睡下了。
躺在床上,心裡想著的卻是,到了磁州,與沈懷恩的距離又近了四百多里。可是,近了四百里又如何?他們之間還隔著萬水千山,觸摸不到他的呼吸!
想一陣,歎一陣,默默地哭了一陣,也就慢慢地入了夢鄉。
高茗欣深知她的稟性,由著她去,只叫人莫要打擾。他自己興致極高,吃過飯,也不帶隨從,著青衣小貌走街串巷地暗訪民情去了。
亥時時分,一條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行館的圍牆下,左右觀察一遍,輕輕一躍,縱身上了高牆,猶如一縷青湮沒入牆內。黑影未做半點停留,熟練地越過守衛,直奔主屋而去。
藏在院中高大的柏樹下,靜候巡邏的侍衛走過,尋了個空隙,穿窗而入。
守在床邊的宮女拿著針線,不時打著呵欠,忽地瞥見燭光搖動,下意識地回頭,腦後風響,黑影已襲到身前。
「誰?」她心中驚疑,喝聲才剛出口,人已軟倒在地,陷入一片黑暗。
黑影抬腳將宮女踢到門後,這才慢慢地踱回來,在床前站定,默默地凝視著沉睡在床上的那個嬌小的身影。
他揚唇,露了一抹近乎於寵溺的微笑。
原來,她什麼都不必做,就只是靜靜地沉睡在他的眼前,就足以令他心情愉悅而神彩飛揚。那顆動盪急切,狂亂失序的心臟,也慢慢地回歸平靜。
他撩起長袍,慢慢地在床沿坐下,不捨得驚憂她的睡眠,只伸指隔空輕柔地描繪著她的輪廓。
小蠻,這是他的小蠻!
如銀的月色撒在她的臉上,寫在臉上的疲倦,藏在眼角的淚光,讓他胸腔驀地抽緊,似被無形的手捏住了心臟,疼痛無預警地襲遍全身。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思念早已如海,相思早已成狂。
或許,此時此刻,話語早已是多餘,他只需把她擁入懷中,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用他寬闊的胸膛溫暖她寂寞的心靈。
可,面對近在咫尺的她,他卻近鄉情怯,不敢去碰觸如此嬌美的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一觸即碎。
就這樣守在她身邊,看著她,於他已是極大的滿足。
紀小蠻睡得並不安穩,蹙著眉頭,不停地翻著身,朦朦朧朧間瞥見床頭一抹暗影,駭得掀被坐了起來,低聲喝問:「誰?」
沈懷恩並未吭聲,瞅著她微微一笑,慢慢地張開了雙臂。
「懷,懷恩?」紀小蠻怔怔地望著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怎麼回事?他現在不應該在鎮安府與赫連家談判嗎?怎麼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磁州,在她的面前?
她傻氣地動作逗笑了他,卻也憑添幾許酸楚。
「傻瓜~」他低喃,等不到她投懷送抱,只好主動將她攬入懷裡,緊緊地按在胸前,微微帶著點鼻音:「幾年不見,不認識了?」
「等一下~」紀小蠻努力掙扎。
「別動,讓我好好抱抱~」他低語,纏著她不放。
三年,夢裡曾無數次相擁。可,當那軟玉溫香真正抱滿懷時,為何盈滿胸腔的是無盡的酸澀和憂傷?
「懷恩,」紀小蠻泥鰍一般鑽出來,拉開點距離,驚訝地瞪著他:「真的是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兩地相隔千里呢!他這一跑,那邊怎麼辦?誰當家作主?
「怎麼,」沈懷恩不高興了,伸指捏著她的俏鼻:「我來了,你不高興?」
本來以為就算不抱著他號陶大哭,至少也會來個熱淚盈眶,或是喜極而泣什麼的。結果,她第一句話居然是質問?
那他,這數千里地的往返奔波到底算什麼?
「高興,」紀小蠻拂掉他的手指,「當然高興。可那邊的正事,也不能耽誤啊!」
如果能說服赫連家族歸順,從此天下太平,那是真正的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大事,怎可馬虎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