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嫣似乎被問住了,腦袋歪在那仰著,好半天才道:「嫣兒不知,嫣兒只知道,姐姐如果嫁給堯哥哥的話,姐姐不會開心的。」
雨汐一怔,沒有想到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會這樣說,不由得又問道:「為什麼?」
凝嫣這次沒有思考多久就說道:「姐姐和王叔在一起笑得可開心了,王叔也好疼姐姐,如果姐姐要嫁人的話,嫁給王叔好了,王叔會很愛很愛姐姐的。」
有時候,大人都沒有小孩子看得透徹。
雨汐在心裡不免一陣難受,連嫣兒都明白的事,為什麼周圍的人卻都看不到呢?可一想到慕容軒,心就像被馬蹄踏過去般,撕裂著她的心臟,讓她感覺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嫁給他,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夢想了吧,久得連自己都不記得是何年何月了。然而現在,他已經娶了別人,她也不可能再嫁給他了。
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嫣兒,姐姐愛你王叔,可也恨你王叔,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他,一定要記得告訴他,姐姐等過他,等得很辛苦很辛苦,明白嗎?」
凝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儷湘這日心血來潮,在自己的院子裡排了一齣話劇,是自己最喜歡的《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原本想要叫雨汐一起來欣賞的,但想到她這幾日似乎心情不太好,就沒有去叫了。
柳妃進來時,正好看到了克萊爾對伊爾的控訴,要求市民用伊爾的生命來做為她捐贈十億的條件。
儷湘看得入了神,竟連柳妃進來都沒有發覺。
柳妃在旁邊看了半天,也沒看懂這玩意兒,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一群瘋子的故事。」
儷湘這才注意到柳妃的到來,見她神色有點凝重,只好命話劇團先下去。
待所有人都走完後,儷湘才開口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面色那麼難看?」
「我爹出事了!」柳妃輕輕的一句話,將我還沉浸在話劇中的心思全部拉了回來。
「發生什麼事了?」
柳妃走至太妃椅坐下後,才緩緩地道來。
柳妃出身名門,她父親是益州太守柳硅,哥哥是西南邊防的大將軍,母親是當朝宰相陳汝林的外甥女,柳家一族是齊國有名的名門望族。
齊國有七大貴族,以范家為首,接下來是謝氏、查卡拉氏、賈氏、柳氏、陳氏、穆氏。個個家族顯赫,背景不容小覷。就拿范家來說,齊國漕運是由他們管轄的,全國一半以上的米、鹽是由他們供應的,可見經濟地位非同一般。
原來皇上不知從哪聽聞有一幫文人經常在秘城集結商討政治,不知不覺中,這幫人越集越多,最後還形成了一個叫做「梨花派」的團體,他們經常在一起彈劾政治。
皇上怕這個梨花派的輿論力量會影響到朝政,便下旨讓柳硅去查辦這件案子,務必要將梨花派一網打盡。
誰知柳硅調查後,呈上來的卻是這個梨花派是以范氏掌門人范靜天——人稱范老而首,請求皇上查辦范老。
皇上一聽就火冒三丈,范老是齊國貴族之首,是人人稱頌的老者,怎麼可能會造反?皇上一氣之下就把柳硅給抓了起來,辦了他一個辦案不公之罪。
誰都知道,范家與柳家自來就不合,兩家每年都會在貴族族會上為爭奪齊國祁水運河的漕運權而大打出手,甚至還有好幾次弄出了人命。
而皇上對范老的尊敬也是有所根源的。小時候慕容麟生了一場大病,後來有個道士說是皇宮的怨氣所致,勸說將慕容麟帶離皇宮一段時日。慕容麟由其母后帶著去了范家,住了半年。
那半年,慕容麟與范老結下了深厚的父子之情。所以,柳硅彈劾范老,就是在挑戰皇上對范老的感情,皇上定然不會放過他。
「那現在怎麼辦?皇上準備治你爹什麼罪?」儷湘也不由得擔憂了,要知道,宮裡面的女人,娘家的命運就是自己的命運,娘家一倒,自己在後宮的位置也隨之而倒。
柳妃神情微露幾分疲憊,撫了撫額頭,半晌才道:「我不知道,皇上連我都不肯見了。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母親去求宰相大人,都沒用。」
事情怎麼越來越嚴重了?儷湘只是沒有想到,在齊國,范家的地位不亞於那些皇親貴族,有人要彈劾范老,就是與整個范家對抗,甚至是與朝廷對抗,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能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皇上甚至還懷疑梨花派是我父親主使的,目的就為了絆倒范家;更嚴重的是,皇上已經將我爹這件案子交給了賈誼。」柳妃說到這裡,聲音幾乎顫抖得說不出聲來了。
賈誼,麗妃的父親,當朝太尉,掌管軍事。
儷湘現在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在宮裡,人人都知道麗妃與她們向來不和,這一次麗妃豈不好好利用這次機會扳倒柳妃才怪。
「你想怎麼做?」儷湘問道。但她沒有在一向自持冷靜的柳妃臉上看到任何的信心,反而是失落,和疲憊。
「我也不知道,我已修書家兄,但他現在正在西南邊境打仗,遠水救不了救火,我怕他還沒回來,我爹就被麗妃給折磨死了!」
這話不假,依柳妃的性格,她絕對會抓住這次機會的。
兩人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儷湘才道:「要不,由我去跟皇上求情?」
這只是儷湘的一廂情願,柳妃根本就不接受,她一口就回絕了:「不行!你剛剛才穩住了皇上的心,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如果這件事把你扯進來的話,我以後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是啊,在這裡,只要她們一個出了事,另一個就會想盡辦法去解救的,然而現在,涉及的是家族關係利益,儷湘也愛莫能助了。
「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要不,我們自己去查這件案子?要是找到證據證明你爹說的是事實的話,那豈不就能洗清你爹的罪名了?」儷湘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由得一陣興奮,卻再一次被柳妃潑了冷水。
「你不要太天真了,范家在齊國的地位從七百年前就奠定了,你知道為什麼會有七大家族嗎?」柳妃見儷湘如她所料地搖了搖頭,便繼續往下面說。
「七百年前,齊國開國國君慕容天帶領七個護衛來到中原,統一了周邊許多小國,這才有現在齊國的存在。這七個護衛就是現在七個貴族的祖先,而范家,則是開國功臣之首,可以說,沒有范家,就沒有齊國。」
齊國建立以後,慕容天就根據個人的功勞給各個護衛分封,奇怪的是,他們都不要土地,都一致要求從商,慕容天也便答應了他們,將齊國的經濟分給他們掌管。
范家的米行、鹽行遍佈全國各地,掌握一半以上的商舖,以及控制齊國最長的運河——祁水;謝氏開布行;查卡拉氏開礦挖石;賈氏種植蔬果供應全國;柳氏、陳氏、穆氏則共同致力於當鋪、錢莊。
儷湘聽來不無驚訝,原來這七個家族的根基如此深厚,尤其是范家,幫助慕容天打拼天下,鞍前馬後,功不可沒,建立齊國後,又勞心勞力地為穩定齊國經濟做了不少努力。
「那現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儷湘也開始急了,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一個腳步聲,抬頭一看,是紫蘇。
「娘娘,湘竹姑娘剛剛送來一件銀絲素錦披風,是郡主親自做的。」
「你拿進去吧。」儷湘剛說完,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范老?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湘竹!
對,湘竹曾經說過,她和雨汐出去逛街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叫做范老的老者,對方還給雨汐一塊鑲著「范」的金牌。
「等下,你把湘竹喚進來。」儷湘趕緊抓過紫蘇的手,接過她手裡的衣服,「你去將她喚回來,我有事要問她。」
紫蘇莫名所以,不過還是照著儷湘的話去做了。
「姐姐,你爹有救了!」儷湘一個激動地奔上去,抓住柳妃的手臂就說道,隨即便把雨汐與范老的認識經過說了一遍。
「汐兒真的有范家的紫金令?」柳妃真不敢相信范老會把范氏當家主人的身份象徵送給一個小女孩。
儷湘臉上流露出幾分不肯定:「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紫金令,只知道是一面金牌,連我也沒見過,一直都由湘竹收著。」
擁有紫金令的人,不僅可以號召范家三千門生,同時還能讓范家掌門人三件事,即使要求對方將掌門人的位置讓出來都不為過,這是紫金令的權威。
沒有想到,范老竟然會把這樣一張貴重的令牌送給汐兒!柳妃彷彿看到了希望之所在。
湘竹一跨進瀟湘宮正殿,就被儷湘一把拉住了問道:「湘竹,你家郡主是不是認識范老?他是不是給汐兒一張紫色的令牌?」
湘竹被她緊張的表情嚇了一條,半天才回過神來,想了想才道:「是的,上次郡主還要扔了呢,是奴婢及時搶回來的,怎麼了?」
儷湘和柳妃交換了一個希望的眼神,覺得前面的道路頓時就豁朗了。
「姐姐,我們現在就去找汐兒,讓汐兒出面,你爹就有救了!」儷湘一陣興奮,柳妃不由得也被她臉上的喜悅感染了,攜著她的手就往鳳儀宮而去。
當儷湘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跟雨汐講了一遍後,雨汐臉上只流露出幾分冷淡,似乎此事與自己無關。
「汐兒,柳姐姐平日裡對你也很是關照的,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幫幫她,好嗎?」儷湘不由得放下手段對雨汐苦求道。
雨汐其實心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個所謂的范老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連那塊金牌是什麼樣子的她都不記得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要不,我把那塊牌子送給你們,你們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說完,雨汐就喚來湘竹,可話還沒出,柳妃就打斷了她:
「汐兒,沒用的,紫金令是范老相贈於你的,只有你,可以擁有它,這於別人,只是一塊毫無作用的廢鐵。」
雨汐不由得為難了:「可我真不認識什麼范老啊,我都不記得他長得高矮了。」
「汐兒,」柳妃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姐姐……」儷湘想要把她扶起來,卻被她制止住了。
「汐兒,本宮求求你,現在只有你出面去找范老,才能救我爹了;汐兒,我求求你,救救我爹,我求求你了……」
雨汐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為難過,看著她又是下跪又是哀求的,雨汐心裡也著實不好受,忙彎身將她扶起來:
「你……你先起來吧,我……我答應你就是了……」
柳妃一陣激動,站起來就把雨汐緊緊地抱住:「謝謝你,汐兒,謝謝你,本宮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本宮就知道!」
雨汐被她摟得差點沒喘過氣來。
這日,雨汐按照儷湘的指示,換了件太監的衣服後,就隨著柳妃的鸞車出了宮門。
馬車朝著城西方向而去。在車上,柳妃的目光焦慮而希冀地看著她,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她身上。這讓雨汐渾身很不自在。
她是個很怕別人失望的人,所以很多時候,她寧願一開始就拒絕別人,但是,現在一旦答應了,就不能回頭了。
「汐兒,你別怕,等下到了范府,你就按照我說的去做,記住了嗎?」
所謂按照她說的,就是不要說出她們的身份,但汐兒卻要求一個人進去,柳妃暗暗地思索了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到了兩隻高大的石獅子門前,柳妃便說,這裡就是了。
雨汐下來後,看著那兩扇雄偉的紅漆大門敞開著,不知為何,竟然沒有了來時的不安,理了理裙擺,便走了過去。
如她所料,守在旁邊的兩名護院攔住了她的去路,打量了下雨汐的穿著後,其中一個道:「小姑娘,請問你找誰?」
雨汐淡然一笑:「我找范老,我是他朋友,他說我有事情可以來找他。」
雨汐說得甚是真誠,兩位護院看了對方一眼,眼裡雖然寫著幾分猶疑,但也相信了雨汐的話,畢竟他們家老爺就是這樣一個人,喜歡結交各種各樣的人,上次有個乞丐來找他,被他們轟出去了,事後老爺竟然攜著手和他走進來,還把他們大罵了一頓。
老爺說過,看人不能看外表,但這位小姑娘給人就是一股真誠樣兒,更何況還是這麼傾國傾城的小美人兒。
「我家老爺暫時出去了,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要不你進來等吧?」另一個護院開口道。
輕輕地咬了咬下唇,便點點頭,隨著那位護院走了進去。
院子裡得景色雨汐也沒有興趣多參觀,只是埋著頭一路跟著護院走進去。
「你們就照我說的去做,有什麼後果我來承擔!」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雨汐的耳邊響起,驚得她猛然回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哎,小姑娘,小姑娘,你去哪裡啊?」
雨汐全然未聞,只是一心要跟著這個聲音而去,直到透過一叢花,隔著一片寧靜的河水,望著長廊裡那個熟悉的人影,雨汐才發現自己四肢已經冰冷到了極點。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由著意志控制著自己的腳步,慢慢的,向那個身影靠近。
「好,屬下知道了,屬下這就去辦!少爺您放心,屬下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說話間,那個身影便要轉身而去,雨汐一急,抬腿就要奔跑起來,卻沒有想到台下的階梯,一個蹌踉後,眼看著就要與地板輕吻……
一個強而有力的臂膀及時地接住了她,順勢將她納入懷裡。
是一雙浩瀚如海的眸子,似乎要包羅萬象般,極深,也極廣。雨汐看到的就是這樣一雙眸子。
那不是慕容軒的眼睛,慕容軒的眼睛不會如此深廣,他的眼睛永遠都是凝聚在一個點上的,不像這個,廣而泛。
還有那張臉,雖然酷似慕容軒,但也不是慕容軒的臉。慕容軒是剛毅而俊美,這個人是冷酷而無情,是的,那股寒氣足以將她剛剛的希望打破。
「少爺,對不起,這個小姑娘要找老爺,屬下這就領她……」
雨汐的神思被護院的話打斷後,便迅速地掙脫了男子的懷抱,她不喜歡與人過分親密,更何況還是陌生的男人。
被稱作少爺的人舉了舉手,示意他下去:「我領她去便可,你下去吧。」
「是!」雖然奇怪少爺會管這檔子小事,但他一向說一不二的,自己也便不再多問。
「我叫范君宇,君子之爭的君,浩瀚天宇的宇,你呢?」范君宇冷冷地低頭看著雨汐,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告知他的名字。
只覺得,那雙澄澈的眸子,很可愛。
雨汐臉色有抹不正常的潮紅,她將之理解為剛剛奔跑的結果,待氣息微微平息後,才抬頭看他:「我是來找范老的。」
言下之意,並不是來找你的,也就不必告訴你名字。
范君宇沒有生氣,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走在了前面。雨汐想了想,還是跟著他的腳步。
待她被領至一間寬敞的書房後,范君宇便示意她坐在那裡,自己便埋首於一堆賬目中。
坐在那裡等了半天,雨汐不覺有點口乾舌燥了,看看桌邊的茶壺,已然空了。心裡微微惱然,聽柳妃說范老很有錢,怎麼連茶水都沒有的。
心裡怎麼想,嘴裡便說道:「我渴了,要喝水!」
語氣說得理所當然。
范君宇收起唇邊露出的一抹笑意後,才抬頭:「你是來找范老的,應該不是來喝水的吧。」
雨汐這才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不免一陣氣惱,眉結打在額間,咬了咬牙後,才道:「我叫陸雨汐,我要喝水!」
再不喝水她的體溫就會上升的!雨汐並不怕發病,只是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表現出病弱之態而已。
她體質偏寒,春天雖來,但寒氣依然刺骨,這番出來已經超出她身體的負荷了,要是再缺水的話,她真怕自己撐不下去。
范君宇沒有忽略掉她臉上的潮紅,心裡微微驚訝了下,心想她生氣的樣子為何還是那麼惹人憐愛,不覺搖頭笑了笑,他何時會對一個小女孩感興趣了。
舉身站起來,走至雨汐跟前,觀察入微的他忽然發現眼前的人兒呼吸竟有失均勻,又是一驚,不會是被自己嚇到的吧。
「范老是我爹,你有事可以與我說。」這話一出,連范君宇都被自己嚇到了。他何時會插手爹爹的私事?不知為何,他就是不願看到這個小女孩臉上有任何失望的表情。
雨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強忍著胃裡的不適,咬牙道:「我要喝水……」
只是一杯水而已,為什麼這個人就是那麼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