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夢靨讓他的夢變得再也不真實起來。
那晚,他清楚地看到冷妃倒在地上的屍體。她的頭顱滾落在另一旁,帶著驚恐的表情。在那個夜色裡分外的觸動人心。
他掙扎著從夢中起身。臂彎裡,柔玉滿香的女子還在酣睡著。她的額發黏濕在她的臉頰,她閉著眼睛。赤 裸著的身體盈著淡淡的柔光。
這本是美好的一切,看在子淳的眼中,卻彷彿變了天一般讓人心悸與煩躁。
他撐起身子,想要坐起。身旁的女子感覺到了,緩緩地睜開眼睛。
那是一雙美麗的不帶有任何瑕疵的眼睛,晶亮的瞳仁,如同上等的琉璃寶石,又如那天上閃爍的星辰,讓人沉淪與恍惚。
「琉璃,我該怎麼辦……」他喃喃,語氣中充滿了悲慟。那本是儒雅的臉上,此刻,卻只剩了悲傷。
「王爺,一切都會過去的。」那女子給了子淳一個寬慰的笑,然後坐起身子上前擁住子淳。
他未著衣服的胸膛看起來如同一堵厚實的牆,讓人看罷便充盈著安全感。她的頭就靠在子淳的胸膛,那裡,鏗鏘有力的心跳聲如同時間與命運的鐘漏,錚錚地唱著動人的凱歌。
子淳的臉微微的有些動容。他的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下其實還隱著淡淡不安。可想而知,這幾日,他的狀況其實是不好的。
那夜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他就站在那,看著自己的母妃倒在黑漆漆的廂房,周圍正亮起的燭火正照著她的臉。她的驚恐,呈現在他的眼前變成了瞬間的空白。
那是養育了自己二十幾年的母妃,倒在他的腳下,就連那頭顱,也被利刃生生地砍掉。不留全屍。
他的心狠狠地疼了。如同被五馬分屍般的,鮮血淋漓。
一瞬間的黑暗讓他的人生整個地跌入了谷底,就連自己的父王平清王過世時也從未出現過這樣淋漓的感情。
沒有淚。
真的沒有淚。
看著那樣的景象,一剎那的時間,他已忘記了哭泣。也許,那本不是屬於自己的情愫,就這般的被剝奪,被捨棄,也許是最好的吧。
然後,他知吩咐了好好收斂冷妃娘娘的屍體後便出了門去。
站在天安府那寬廣的石橋上,任那威風吹散了所擁有的一切。紫紅的戎裝在黑夜裡看得不甚清楚。只有那遠方蜿蜒出的燭火細細點點的給予人一些溫暖的感覺。
劉喜慢慢地步到他的身邊。他看著他的時候滿面儘是同情的神色。他不要這種神色!他本是一個尊貴的高高在上的人。身為一個世襲的王爺,他是有這樣的榮耀的,可是現在,為什麼一瞬間,他竟是感覺什麼都失去了呢?
他轉過頭來看著劉喜。劉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愫。那樣的同情倏地便在這樣的時間與空間膨脹。
劉喜上前遞上來府中一個侍衛拚死捕捉到的一些蛛絲馬跡。他伸手接過。
他的手中,便出現了那象徵著京城禁軍獨有的腰牌。
那是從府中一個死掉的侍衛手上發現的。他的手中,當時還握著被生生扯掉的碎布。除了外層的黑衣,裡面,卻儘是暗紅的禁軍服侍。
想必,那是禁軍與侍衛搏鬥之時被侍衛猝不及防扯下的。
子淳拿著那暗紅的腰牌。上面刻著的烏金的「禁」字深深扎疼了他的眼。
一瞬間,彷彿全部明白了似的。豁然開朗。
熙和。是你嗎?即使我已經交了兵權,可是你卻仍舊要趕盡殺絕嗎?
他在風中冷冷的微笑,笑容下是近乎瘋癲的臉。劉喜驚詫的看著面前的錫王,眼中滿是擔憂。
冰冷的空氣在四周迴盪,清遠的聲音,似是傳來很遠。
他琥珀色的眸子在他的臉上充滿了深深的邪魅,像他以往受了刺激那般。可是,這回,隱隱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同了。
他的確是中了敵人的圈套。調虎離山,這樣的計謀他平日是可以識破的,可是不知那日卻為何跟著那一眾黑衣人追了出去。
然後。若不是自己與身旁隨行的侍衛奮勇殺敵,恐怕,就連自己也會成了荒郊孤魂了吧。
想必,這也是計。為了警告自己,熙和的確做得是夠足的。只是,這樣的警告,卻像是凌厲的劍,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臟。他不想,再這般委曲求全了。
漆黑的夜風也攜捲了濃烈的墨色,一同融入了此時此刻的骨血。
身上,是無盡的冷。凌厲的感覺,就這般不留任何餘地的遊遍全身。不帶任何多餘的溫度。
可是,當劉喜告訴了他接下來的事後,他的心更是墜入了冰窖,似是再也不會醒了。
是的。二夫人媚娘,失蹤了。
有人曾望見府中的鍾由用匕首刺傷了二夫人,這是不爭的事實。可是,二夫人究竟回去哪?
腦海中映出那個女子溫柔的臉,她看著他,無比寵溺的笑。
那是他的二娘,就連自己的生母,也沒有他與二娘那般的親近。可是如今,她卻失蹤了。
是鍾由嗎?那個人見人愛的小子。
果真。他便是有企圖的。
他想起不久前則雲軒的停業,再想到今日的鍾由,彷彿有什麼陰謀,再一次,浮出了水面。
原來,他亦是有所圖的。怪不得自己委派赤宇去查他的身世,卻依舊身世清明。原來,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若真是熙和,憑他的本事,改變一個人的身世甚至於命運,是不是也不為過了?
手。在身側狠狠地握成了拳頭。那被剪得平整的指甲嵌入肉裡,可是卻仍舊未抵得住那剜心的疼痛。
風。吹亂他齊整的騰雲髻,那樣的整潔,看起來卻有些微微的凌亂。
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的仇恨。是不可能煙消雲散的。即使他是當今的皇上又如何?家仇要報,總是從此萬劫不復!
司徒熙和!
……
鼻端傳來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伴著矮几上燃著的燈火,看起來倒是旖旎動人。
只是,他的心,卻是一片冰冷。
思緒慢慢地被拉回。他低頭看了那女子。她的眼睛卻是在這樣的夜間閃閃發光。
她的眼睛的確像極了那個人,可是他卻知道,她畢竟不是她。就想如今讓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子不是如煙一般。
想到這裡。他的心竟是一陣冷凝般的顫抖。
她們,不是還在那冰冷的皇宮嗎?本以為,那裡會是個安全的地方的。本以為,自己可以斷了與她的情愫,可是如今……
他復望了一眼懷中的女子。女子潔白若花的胴 體在他的眼前是一覽無餘。三千煩惱絲好似上等的絲綢一般沒過腰際,帶著熨帖的溫度,遮著那春光乍洩的景象若隱若現。
「王爺,怎麼這般看奴婢?」她嬌俏的聲音傳來,然後抬了頭,正對上他的眼。「奴婢,不想看到王爺傷心。王爺……」她關切的聲音傳來,嬌弱的嗓音讓人聽罷似如沐春風。
「又怎麼會?傷心傷心,心已傷了還怎會不想看到。你這話說的倒是牽強。」他淡淡開口,嘴角掠過一絲苦笑。
「若是將心態放平,不是便可度過難關?」她辯解著,希望面前的男子能夠理解。可是,卻忘了,這男子,本就是個惡魔的。
「呵,你倒是會訓斥本王?你以為你是誰?」他冰冷的話語傳來,緩緩地閉上眸子。琥珀色的眸子再睜開的時候卻染上了深深地邪魅。
「奴婢……王爺,奴婢是您的敏姬啊!」她看著子淳,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她是愛他的。可是面前的這個男子在與她歡愛時卻總是喜歡問這種明知的問題。也許,正像他說的。他愛的,只是她的這雙眼睛。
她的眸華溫柔若水。她知道,自己的這雙眼瞳是迷人的,亦是可以迷惑他的。
多少次,在歡愛的時候,他總是吟起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次次的,像一根針,在心中徘徊。刺破的,是最嬌柔的皮膚。然後,一次次的,她總想讓他將口中訴說的愛意轉嫁到自己身上。卑微的,期盼。甚至於在很多次,在他喚錯她的名字的時候,她總是迫不及待地糾正,雖然這個時候,他總會停止動作,憤然離去。
「敏姬?」他輕輕地吟出這個名字,似是在品味一般,嘴角的笑意更濃,可是敏姬知道,這笑,其實根本入不了他的心底。
「本王本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的。這『敏』便是賜字,可是如今看來,你確是愚笨至極!「他說著,然後突然用力推開箍住自己胸膛的敏姬。
突如其來的衝力讓女子把持不住翻下床去。
「砰!」一聲悶響。伴著一聲輕吟緩緩溢出。
子淳披上外衣,站在地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面前的女子。那眼中的恨意更甚,連帶著,升起殷紅的邪魅。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司徒熙和賜給本王的侍姬!」他說著,嘴角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若是沒有眼中的邪魅,他真真便是那儒雅的人的。可是,不是。正如所有人的命運與性格都是與生俱來一般。
他走到桌前拿了茶碗抿了一口水。馥郁的茶香縈繞在鼻端,可是那茶畢竟已涼。他這般喝著,冰冷的茶水便順著他的喉嚨流過了脾胃。滿嘴苦澀。冰冷的苦澀,還是讓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身後。是那女子嚶嚶的哭聲。
她的衣服方纔已被子淳撕扯的不成樣子。如今她散著頭髮裸著身子的樣子倒讓她看起來更加的落魄。
「滾!」子淳扭過頭冷冷的說,眸子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就彷彿,剛才的那般歡愛只是一場無邊的春夢。
只是。夢未醒。她身上的淤青卻提醒著自己,剛才,那真真的雲雨存在。
「王爺……」她抬眸,用她的眼睛看著子淳。她知道。那男子是愛著著雙眼睛的。即使不愛她,也會因為這眼睛寵幸於她。
可是……
「滾!不要讓我說第二遍!」他狠戾的聲音傳來,讓那屋中本是芙蓉帳暖的氛圍,頓時降到了谷底。這一次,他沒有用那虛設的「本王」,卻是用了一個簡潔一場的「我」字,可見,他已是怒不可遏。
他不是個陰晴不定的人的。
敏姬從地上爬起。方才墜地時摔到了腿腳,讓她站起時腳踝處一陣抽痛。可是就算是這樣,面前的男子卻像是沒有看到似的,毫無任何反應。
「王爺,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您對我沒有愛,也多少會有些情吧?」
她想起陪他度過的多少日日夜夜,他一遍一遍地要她,甚至這種侵佔,可以說成為一種純粹的掠奪。可是在那之後,他卻總會對她露出如沐春風般的笑。那笑容像是一個冗長的夢一般散在她的生命中,如同插了翅膀的鳥,翱翔著。直衝天際。有那麼一瞬,她以為,這便是愛了。
眼前,是男子愈顯冷酷的臉。帶著鄙夷,似是要將她赤 裸 裸地看穿。
「你真以為自己是她嗎?」子淳的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他頓了頓,「司徒熙和派來的女人,你以為自己是誰?!自己又能是誰!」他不留任何餘地與情面地說。而面前,那個女子嬌弱的肩膀明顯一顫。
他走過去繞到女子的眼前,抬起她的下顎,逼著她與自己對視。
「告訴本王,你真的愛煞了本王嗎?」他的話中,是殘酷的表情。帶著殘酷的語調,讓她的身子驟然如同落入了冰窖。
三月的陽春天,府中早早地撤了炭盆。她赤著腳站著,地板上的冰冷從她的腳趾間一直滲入了身駭。是火辣辣的疼。
肌膚上。清冷的空氣帶著不安分的溫度墜在她的身上,讓她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沉重。她抬起那雙明媚的眼睛瞅他,這個不曾屬於自己的男子。他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子淳看著她,她的身體因為沒有任何衣物的遮擋而現出微微的顫抖。無疑,如今的敏姬,是狼狽的。可是如此這般的狼狽在子淳此刻的眼中卻更加激起了他的憤懣。他殘酷地挽起了嘴角。
手中,那冰涼的茶盞在掌心暈開一層不大不小的漣漪。通透人心的涼。
然後,他端起那杯涼透的茶逕自地澆在了敏姬的頭上。
水。順著敏姬蒼白的臉流了下來。連帶著屈辱與自尊,一瞬地墜落到地上,彷彿血流成河。然後,便是破碎。沒來由的,破碎。
敏姬蹲在地上哭出聲來。那水,濡濕的不僅是身上的每寸皮膚,還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