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的天氣籠罩下的京城,現出一絲絲的驚憚與蒼白。
天空沒有雲。粹白的天就這般不可理喻地橫亙在那裡。好似一個高高在上的王。
禁宮的主殿崇華殿外。
熙和背手而立。
狂躁的風不安地吹拂起他身上明黃的袍子。就連他冠冕下的頭髮都沒有倖免。
柳妃如煙安靜地立在他的身側。不遠處,是她的隨身丫鬟雲兒與魚兒。
高高的殿宇樓閣在遠處聳立著,揚起的象徵著皇家的鴟吻與菱角,尖尖的直指天際。各處的瑞獸花鳥傲然的立著,帶著大量的彩,讓人觀之立顯肅穆。
身後。卿羽慢慢地福著身子行禮。前面的熙和動了動,這才扭過頭看著身後的女子。
「柳妃,莫不是你非要違背了朕的旨意不成?還是,你的心裡根本不曾把朕放在眼裡?」他輕皺著眉頭,一雙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是何種表情。
如煙絲毫沒有悔過的意思,只是瞪著眼睛看向熙和。
「皇上,臣妾並沒有犯上旨意。臣妾,只是想盡到作為妃子的職責。」她說著,眉梢含情地看著他,嘴角掛著擠出的笑。
空氣中隱隱約約散著淡淡的龍腦香。從熙和的身邊圍繞著,盡顯出他作為天子的豪氣與身份。
他動了動嘴角本想說什麼,卻在看到她的臉時生生地打住。
「你回吧,朕以後,並不想看到你。而且,朕不僅僅只有你一個妃子!朕的事,並不需要你來操心!」他冷淡地說,可是心中仍是輕輕地疼了。
他們何時,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皇上,那個叫做琉璃的,真真的是想害你!她的房中,不止一次地出現過陌生人,臣妾不敢說謊,還請皇上明察!」
「夠了!朕,不想聽你的胡言亂語。若是再這般,就不要怪朕不客氣!」他警告著,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原來,皇上必不相信臣妾。一日夫妻百日恩,您,當真是不記得了。」如煙失落地說。潔白的裙裾在風中飄揚著,若不細看,還以為是那下凡的九天仙子。
熙和微蹙了眉頭,可是嘴角卻揚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愛妃,可是與朕是真真的夫妻嗎?你腹中的孩子是朕害死的,你真的會原諒朕。還是,如今,愛妃實在寂寞難耐,想讓朕帶你一同上天入地……」他拖長聲音說,然後伸出手來捏住她嬌俏的下顎。
溫暖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曖昧的觸感。卻讓她渾身一凜。
「若你的技術好些,朕可以考慮去你那裡。雖然你曾經髒過……」他的眼神犀利,捏住她下巴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了。
如煙用力地掙開熙和鉗制住自己的手,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憤怒。看著他的眼睛中,也滿是憎恨與怨毒。
「若是因為這樣,那當初何必娶我?又讓我這些年來受辱。你,究竟讓我怎麼做?!」她不受控制地顫抖,臉色因為著顫抖而顯得蒼白異常。她沒有用「臣妾」,可見,她還是真正的生氣了吧。
「朕,只想困住你一生!」他逼近她,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與惆悵,很輕的。可是她還是捕捉到了。
「皇上,為什麼不承認,你還是在意我的不是嗎?錫王,他只是個借口,你從一開始想要的,便只是打擊天安府!」如煙冷冷地說。她傲然地佇立著,像一株驕傲的梅。
「滾!」熙和生氣地大喝。「朕說過,再也不要看到你!趁朕沒將你關進冷宮前,先好好反思!無論朕想要的是什麼,也絕不是如你今日這般的潑婦!」他生氣地說,聲音裡有些許顫抖。
如煙看著眼前如同一隻受傷的豹子般的熙和,也不想再與他理論什麼。行了禮後便拖著長長的裙裾退了下去。
不遠處的雲兒與魚兒看到這樣的柳妃,都不覺得多擔憂了幾分。
「娘娘!」雲兒不安看了如煙有些蒼白的臉,喃喃地說,「您不該與皇上這般置氣的,畢竟……」
「好了!不要再那什麼大道理教訓本宮!父皇與母后可不是讓你們來時刻盯著本宮的!」她頓了頓,「若不是我們月國如今寄人籬下,怎會還要看人臉色!」她憤憤地念出這一句。
身後的雲兒與魚兒對視了一眼,這才惶惶的看向四周,見周圍無人,也就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那娘娘,如今該怎麼辦?皇上不信你,那叫琉璃的又與徐軼的人叫好。我們好不容易沉積下來的東西怎好讓旁人佔了便宜?」魚兒有些不滿地說。
如煙定了定腳,轉過頭來看著魚兒:「大膽,本公主自有本公主的道理,哪裡還需要你的胡說!」她生氣地呵斥,然後再不看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氣呼呼地跑了回去。
風將空氣中僅有的一絲梅香好似給稀釋了。淡淡的香味,融在這樣的季節,倒是聞不出什麼詭譎。
身後。
熙和看了如煙遠去的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
卿羽恭敬地侍立在熙和的身旁,也不說什麼。直到熙和喚他進殿,他才恍惚的從殿外走了進去。
崇華殿內。
熙和懶散地坐在描金的軟榻上。身側。矮几上燃著的香爐中裊裊地燃著龍腦香。香氣氤氳著瀰漫在殿中的每個角落,讓人聞之便覺精神舒爽。
「朕讓你查的事如何?」他淡淡地開口,眼睛斜睨著前方站立著的絕色的小人兒。
只見那立著的小人兒嘴角綻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笑容嫵媚婉約。像是三月汩汩流淌的春水。
「皇上,奴才查明,琉璃姑娘處這些日子的確是有人到過的痕跡。只是,我們沒有將那人捉於現形,也不好判斷,那人到底是誰。」
「哼!在朕的皇宮這般無所畏懼的出入,真是反了!速去派人加緊盯梢,務必拿了那人的頭顱來見朕!」熙和狠狠地說。身前的卿羽躬身地立著,輕蹙了眉頭,只是淡淡地道了聲「是」。
「還有……」熙和頓了頓,「這幾日怎沒有人向朕匯報錫王的事?他最近,可有什麼舉動?」
卿羽一怔。忙吞了幾口口水。
看到面前的卿羽這樣的樣子,熙和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命令著,語氣中滿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卿羽還在遲疑著。他的心中,其實不是不想說這件事,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從何開口。
他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面前端坐在那裡的男子,原本懶散而疲憊的神情仿若在他的靈魂中抽離了似的。此刻的他,看起來是那樣的波光瀲灩。
「皇上,日前,天安府似是遇刺,天安府的主母冷妃娘娘遇害……」
「什麼!」熙和一驚,「怎麼沒人告訴朕?!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似是天安府的錫王封鎖了消息秘不發喪。而且……」他頓了頓,迴避開熙和的眼睛,「而且在天安府中發現了刺客留下的證據,矛頭直指皇上您手下直隸的禁軍。」
「有這等事!」熙和一驚,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重重地握成了拳頭。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蹙著眉頭在殿內踱步。
屋後時分的殿宇樓閣間滿是疏離與靜謐的氣息,就彷彿一根針落於地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窸窣的腳步聲在殿中有些不規律的走著。「噠噠」的聲響,像是徘徊在心間的步履。明黃的身影翩然。那是象徵著王者的大氣的顏色。高貴而隆重。這種顏色,似是絕頂,無人可及,又無人可以玷染。
「查出什麼了嗎?真是說錫王。」熙和停下來看著卿羽,一臉的擔憂。
「只怕,現在的錫王真真是誤會了皇上!」卿羽俯首,不敢與熙和對視。
卿羽歎了口氣,淡淡地說:「如今,恐怕是有人在背後故意將矛頭指向我們。」他頓了頓,「罷了,該來的總會來的,不差這一時。只是如今南方水患。北方旱災,現在平生出的這些個事端,可真真來的不是時候。」
「皇上……」卿羽抬起頭,「那皇上準備怎麼做?錫王秘不發喪,恐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請皇上務必不要念在與錫王兄弟一場,就試圖股息。」
「哼!若是子淳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傳朕的旨意,不管皇親國戚,一律殺無赦!」他狠狠地說,眼睛裡透出銳利的光芒。
「至於二皇子……」熙和重新坐到軟榻之上,抬眼瞇著卿羽,「他依舊沒有動作嗎?」
「是。祁王殿下最近一直將自己鎖在祁王府,並不出門。也不與任何人見面。」
「密切觀察著,切不可有什麼疏忽!這鑫和,可並不是那麼簡單可以對付了的人物!」
「奴才明白!」卿羽拱手。
矮几上上的香爐中裊裊的煙霧繚繞著。如同人的思緒,一寸一寸的滲入光陰。然後,消失殆盡。
軟榻上的熙和似在思考著什麼,他埋著頭,手臂撐著自己的下巴。
風。吹著殿內的紗窗嘩啦啦的響。那響聲震著外面的天,也愈發的晦暗起來。
好一會兒,熙和才從方纔的思緒中回過頭來。望見面前躬立著的卿羽,他微微的一怔。
「你怎麼還在這兒?出去吧。不要忘了朕交代的事情。」
「是!」卿羽回答。復抬了首,看了斜靠在軟榻上的熙和。
「皇上,奴才,奴才可否求您一件事?」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面。是微微的冷。
春日的崇華殿。殿內的一切都好似籠了一層冰凌。看似暖洋洋的一切,卻在暗處,綻開了冰冷的花。
「求朕?」熙和玩味一笑,俯下身子扶住卿羽,阻止他接下來的響頭。「朕倒是想聽聽,卿羽倒是要求朕什麼。」
卿羽的眼中蒙了一層水汽。他陰柔的五官漾在空氣中,帶了一種特殊的香甜與蠱惑。
「皇上,奴才想求您殺了顏敬海!」他直視著面前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男子。甚至於,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嘲諷與譏笑。
可是那又怎麼樣?!
眼前似乎飄過了一個綠衣女子嬌俏的笑靨。她對著他笑,笑容璀璨而和睦。
若不是顏敬海那老賊的苦苦相逼,原本,他們是有機會在一起的。可是如今,他們只能是咫尺天涯,陰陽兩隔。這,怎會讓他就此甘心?!
「這……」熙和的附在卿羽衣袖上的手略微地滯了滯,眼睛看著卿羽,似笑非笑。
「皇上,奴才的命當年是您救下的。奴才當年甘願入宮,成了這半廢之人,就是為了報仇。」他的眼睛陳懇,語氣中卻是有說不出的激動。
「皇上,奴才求您……」他又要跪下。卻被熙和雙手拉住。
「卿羽何必這般,朕又不是不答應你。」熙和頓了頓,「好了,休要再想了,這件事情就交給朕來辦。保準你滿意可好?」他說著,對著卿羽露出一個寬慰的笑。
「皇上您……」卿羽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皇帝,臉上滿是激動,就連那好看的眉眼中也暈上了一層水漬。
「謝皇上恩典!」他不顧熙和的阻攔,毅然地跪下身去。
熙和哈哈一笑:「謝朕有何用?朕只是想到,顏敬海那老賊是該殺了!」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狠光。矍鑠的光,一閃而過。
前些日子,因為答應羅綺的關係,他並未動顏敬海分毫。可是如今看來,顏敬海那老賊,的確是對自己毫無用處。這樣的人,留下了何用?!
他笑著,然後復又伸出手去扶了卿羽。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這時候,有太監尖利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一瞬間,打破了殿內的清淨。
「蕭太尉求見!」
熙和望了門口。皺起的眉宇間,那憤懣之感更加的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