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帷幕皆次的垂著,一陣風吹來,這些蹁躚的東西便隨著自由自在的風肆意飄搖,全然不顧帷幕之中那高高在上之人有些不悅的神情。
明黃色的一切在眼前飄來蕩去。這間偌大的御書房還是原先那些瑣碎而繁雜的擺設,零零碎碎,看得人心煩。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正坐在外閣中批閱著奏章。這是剛剛登基的新皇。
他的面前,一個身著銅灰宮服的人安靜地立著。在澄亮的帷幕前,更顯得他此刻風姿綽約,風華絕代。此刻,他正微微地笑著,臉上那抹極美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水般柔媚的不可擋。唯有眼前的那抹明黃,並不看他,只是仔細而安然地批閱奏章,似是樂在其中。
「皇上,您真的不去看看娘娘?她在門外可是站了兩個時辰了。她的身子,恐怕有些吃不消吧!」
低著頭的熙和依舊沒有抬頭,臉上是不可辨的神情。只是他的眉心,再聽到卿羽的話時依舊皺了皺眉頭。
「朕說過了,不見便是不見。她若站著便讓她站,朕還有不少公務要處理。」熙和不悅的聲音傳來,夾雜著不明的情緒。
他當然知道,她的舉動無疑是為了讓他注意到她。可是,在那反反覆覆的傷害與背叛中,他的心已經死了。縱是心中還是那樣愛著,只是那原本因她而起的傷口似乎再也沒有癒合的可能了。所以寧可形同陌路,他也不要再次品到那傷痛的滋味。更何況他是高高在上的皇!
「可是皇上……」
「不見就是不見,不必說了!」熙和的聲音帶了些許嚴厲,曝在這莫名的氣氛中,倒是顯得異常威嚴。
窗外的風帶著溫和的氣息吹拂起屋內重重疊疊的帷帳,那些明亮的帷帳在這春日的風中顯得異常的好看了。陽光斜斜的照入殿內,帶著毛茸茸的質感。快晌午了吧。熙和抬頭看了一眼那照在地上的陽光。他們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在地上形成好看的陰影。
這時候,小安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皇上,錫王求見。」尖利的嗓音似乎劃破雲霄,讓人聽了好不自在。
殿內的熙和皺了眉頭,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卿羽看著熙和,也不禁瞇了眼目。
「傳!」
……
一頂棕色的轎子從遠方逶迤而來,順著那幽長的古道。
新開的植物冒著嫩綠的芽,歡快的芽孢散在這般明媚的天氣中,飄著好聞的氣息。
皇宮的曲徑通幽他不是沒有見識過。只是,這一次,卻是新皇司徒熙和登基後自己的第二次前來。第一次,那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他是被迫。而這一次,他是有事相求。
那攢金的轎子在路上緩緩而行,八寶的穗子在轎旁左右搖晃,襯得這轎中之人的身份倍顯尊貴。轎旁,除了幾個宮中的腳力,便是那一直跟在轎旁的錫王的貼身管家劉喜。
御書房外。
熙和笑盈盈地從殿內出來,看了一眼躬身而立的女子,然後緩緩地扶起她來。
「如煙,你從未為了朕這般過,今日怎麼……」熙和試探的口吻傳來,帶著一絲戲謔的味道。
女子順著熙和的臂力站起身來。抬眸。眸華中是面前這個男子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他還是那個樣子。面容俊朗,渾身上下都帶著不可睥睨的氣勢。此時,他正筆直地望著自己,眼中滿是莫名的戲謔。
她瞥了眼當做沒看見,小聲地說:「從前是臣妾錯了,臣妾今日便是來向皇上賠罪的。」她不敢看他,她怕自己看到他那樣不屑的眼神。他的夫君,一貫對自己冷漠如同陌生人。
「哦?」熙和的聲音傳來,帶著深深的疑惑。「難道愛妃是想承認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那愛妃倒是猜猜,朕,可是會原諒你?」他平靜地說,眼神飄向遠處那頂紅棕的攢金轎子。
如煙回頭,望向那個方向不禁皺了眉頭。
熙和冷笑:「愛妃可知那轎中之人是誰?」他挑眼問道,看她的眼神也越發的凌厲。
如煙福了身子:「方纔臣妾倒是聽到安公公所言了。」她的心一陣悸動,眼神也是不自主地瞥向那不遠的地方。「皇上……」
她剛想解釋什麼,卻被熙和打斷。
「愛妃如此緊張,可是怕見到那轎中之人?畢竟那人與你有太多的淵源……」他冷冷一笑,「畢竟當年是我殺了你腹中的胎兒,若是朕就此放你與他遠走高飛,說不定就不會有如今諸多的痛苦了。」他說著,眼中劃過一絲黯淡。
是啊,當年若不是他求先皇賜婚,說不定,她與子淳就會長久快樂下去。也好過,如今的彼此折磨。可是,現在,什麼都晚了不是嗎?他在心中淡淡地歎息。思緒彷彿回到他與她的那個晚上。
大喜。
紅火的蓋頭下,是她嬌媚的面容。他看著她,就那樣看著。直到她嬌羞地抬起頭告訴他。自己已經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那是他的心是刺痛的。如同刀剜般的疼痛,刻骨銘心。但是她說自己是愛他的。不知是什麼開始,就默默的愛上了。她說對不起,她會彌補。可是,他的心已經被傷到了。
沒有哪個男人會容許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子有太多的交往,甚至於,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他亦不是大度的。自己,是那麼的在意她與他的過往。就是因為那深刻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成就了後來的以身相許。可是,她是自己的妻啊。自己的妻懷上了別人的孩子,他,情何以堪!
所以,他不顧她的痛苦,殘忍地殺了她腹中的胎兒,又將她關在那彷彿暗無天日的瑜雨院。就是為了讓自己不在意。可是,為什麼,心還是會疼?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還是那般明麗的妝容。倩影綽約。彷彿一切都沒有變,又彷彿,一切都變了。
呼吸間繾綣的氣息就在彼此之間的罅隙中噴薄。熙和看到那個人從轎中出來。他穿著明艷的寶藍色衣服,儒雅俊美。頎長的身影就停在那晌午時分的陽光裡,然後,眼神陰婺地停在了自己身旁的那個女子身上。
心彷彿有一瞬間的抽搐。他下意識地摀住胸口。身邊的人亦是注意到了什麼。淺淺地低喚一聲。
「皇上……」
寶藍色的身影愈加的近了。邪氣的眸瞳,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定格在眼前兩人的身上。
然後……
「愛妃可是在關心朕?朕沒事。」他對她莞爾一笑,然後深深地擁住她,「煙兒,如若不然你幫朕生個孩子如何,我們,已經錯過了太多時光。朕,不想再接著錯過……」他在她的耳邊說,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脖頸。酥癢難耐。她不覺得在他懷中不安分地扭動,卻被他更緊地鉗住。
「你說可好?朕是想要個公主,像你一般的美麗的女孩。」他說著,然後寵溺地用手撥亂她的頭髮。手指在髮絲中恣意纏繞。她,終是不由自主地紅了面頰。桃之夭夭,亦不過如此。
子淳看著面前這曖昧的一幕,心終是,深深地疼了。原來他們早已和好如初。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幸福。就連晌午,也是迫不及待地在御書房等待著自己的夫君。也許是想共進午膳的。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指甲嵌入的皮膚有輕微的疼痛,只是,還是掩蓋不住心口那如刀割般的疼。
他在心中暗暗苦笑。終是鬆開了他緊握的手。她,幸福就好。沒有了那個孩子,她還是會有第二個。與她夫君的第二個。而自己,在此刻,不過是個匆匆的過客。亦或許,正如她那時所說,她並不愛他。那時的以身相許,也許本身就是個錯誤。這麼多年,原是自己害了她。
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飛鳥盤旋而過,帶著尖利的叫聲。彷彿它的存在,便是為了喚醒這尷尬的局面。
於是……
「微臣參見皇上。」他俯身作揖。在他的面前,亦是在她的面前。他的心,依舊騰起微微的酸澀。
「平身吧。」熙和仍摟著懷中的如煙,手,又不覺得緊了緊。看著他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
「愛卿到此有何貴幹啊?朕聽說你與顏敬海正打得不可開交,朕雖然不知所為何事,可是亦是沒有派兵阻止。難不成愛卿此時戰事吃緊,想要向朕借兵不成?」熙和的語氣帶著些許戲謔。子淳微微蹙了眉頭。
「微臣謝謝皇上前些日子的默許,並且深知這般打下去亦不是長久之計。畢竟都是大昭國的兵馬,微臣雖然愚鈍,也深知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所以,微臣貿然前來就是想請求皇上一件事。還請皇上允諾。」說罷作揖。眼睛也是畢恭畢敬地看向地面。
他知道,面前的女子定在看他。這麼久未見,她海還是這般的明艷動人。只是,物是人非。即使如此,也許還是有太多的東西不能長久。譬如感情。
「哦?你倒是說說希望朕許你何事呢?」熙和玩味一笑,嘴角扯出一個莫名的弧度。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鉗住的如煙,眼中劃過些許責難。
如煙看他,再不管他鉗住自己的手是多麼用力,只是俯下了身子。
「皇上如今與錫王討論政事,臣妾就從告退了。」她的眉心有些許的無奈。也許,夾在他們中間,一開始,便就只是個錯誤。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不是嗎。
熙和點了點頭。如煙側身退下。雪白的裙裾拖曳在地上,泛起一片波瀾壯闊的漣漪。淡淡的梅香蝕骨。是那樣的清潔高遠,傲氣長存。單單地掩過了龍腦香那純粹的香氣,就這般霸道橫行。她走得孤傲。也許,只有她,才配得上這樣純粹的顏色與這樣純粹的氣息。因為彼時,她是那般的獨一無二。
不知怎的。子淳卻在看到那背影的時候眼前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原來,她們是何其的相像的。只是他,一味地錯過。
心中不免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情愫,抵在他的心口,不覺得有些煩悶。
「愛妃見到生人有些怕羞。還望愛卿不要見怪!」熙和明媚一笑,陽光照在他瓷白的牙齒上,反射出淡淡的好看的光澤。
「微臣不敢。」子淳俯身,卻因為他一語雙關的話,心中泛著酸澀。
是啊,他如今,對於那個女子果真是所謂的「生人」。只是,他們,有什麼時候「熟」過?
他苦澀一笑,亦是不再多想。
「微臣想請皇上阻止這場戰爭,並且,收回微臣手中的兵權。」他說著,眼睛瞥見熙和那軟玉黑底的靴上鑲嵌的耀眼的寶石。這是屬於皇家的奢華。
熙和一怔,繼而恢復平靜。
「愛卿是說願意交付兵權?」熙和眉眼含笑,「那可是先帝賜予天安府的兵權,臣弟真的願意就此放棄嗎?畢竟天安府是平清王一輩子的心血,你,難道真的願意就此放棄?」
「是!」子淳斬釘截鐵地說。「這大昭的天下便是皇上的,更何況是兵權?微臣這麼做,不就是物歸原主。另外,與顏敬海的戰爭,已經死了太多優秀的將士。臣不願再看著太多的人為了這淺薄的爭執而做無謂的犧牲。是以,臣希望,皇上能答應臣的請求。同時,體諒臣的苦心。」他說著,心也隨著這話語愈沉愈深。
「你又是何苦?」熙和笑著,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子淳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望皇上成全。」他說的慷慨,激昂的語氣讓他本是儒雅的臉此刻看起來也愈發的堅毅起來。
「臣弟快快起身,朕答應你便是,以後你我之間,就不要在礙著這虛禮了。」
「臣不敢。」子淳順著熙和的力量起身。抬眸,便望見熙和溫和的笑。只是那眼中卻彷彿是睥睨眾生。
寶藍色的身影在陽光下泛著好看的色澤。光鮮的顏色,就那般的深入人心。
他還是老樣子的。一貫的儒雅,一貫的執著。就連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未曾變過。
遠處的二人還在說些什麼。只是那樣疏遠的距離,注定了他們今生的水火不容。
風,吹起他們的衣袍。明黃與寶藍。都是那般亮麗的色澤。手,不自主地伸向半空描畫著他們的剪影。一筆又一筆,認真而專注。她撩起她白色的衣袖,即使恨透了這樣的顏色。可是,這顏色穿在她的身上畢竟是美的。再者,他們喜歡。就像是喜歡她身上的梅花香似的。執著,偏執。讓人無所適從。
可是,這畢竟是好的。只要他們心中有她,就是好的。
她輕輕地閉上眼睛,再不去看遠處仍在對話的兩人。任那風吹散自己的青絲。飄搖,糾纏與熱烈。
是什麼感覺,好久未曾出現,然後落地無聲?不是欣喜,不是歡暢。是那,淡淡的憂傷。
遠處,那個白衣女子,嘻嘻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