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道上,幽幽的風從四面八方傳來。在山間遊走,攜著無盡的回聲,如同自己的影子,似是不離不棄。
大地銀裝素裹,一片的潔白猶如最純粹的水晶,惹人憐愛。
徐軼俯下身子捧起一把白雪,放在手中靜靜將他們搓成一個緊實的球,然後看了行止,微微一笑。
手中的白雪冰涼刺骨,拿捏在手中,竟是感到透徹的清新。
徐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修長的手指被那皚皚白雪凍得通紅。好在自己的雙手已經漸漸適應了這樣的溫度,適才的寒涼已經開始慢慢地回暖。
「行止,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到冬天就迫不及待去玩的遊戲嗎?」徐軼看著他,帶著些許的欣喜。
太陽出來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蓋了一層天然的薄毯。那些毛茸茸的光線爭先恐後地落到人的身上,毛茸茸的質感,輕快而貼心。
這是京城郊外的那道深深的懸崖。巍峨崎嶇的山路與陡峭險跋的峭壁,讓人望之頓覺一陣蕩氣迴腸,壯闊激昂。
山風攜著雪的氣息散佈在各個周圍,有不知名的長青植物長在那懸崖峭壁上,長在那綿延起伏的大山上。
山是讓男人心懷壯闊的地方,登高懷遠,志向向天。自古便有那歌頌山和志的詩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正直相扶無依傍, 撐持天地與人看」。這些詩句擎在人們的心間,流傳百世而不朽。
徐軼突然握緊手中的雪球,然後舉過頭頂,「嗖」地一下將它擲在了行止的身上。
雪球重重地砸中行止的胸膛。漆黑的外衣,任那雪球在自己的身上分崩離析,四散開來,濺起層層的雪沫。
疼。徐軼的力道似乎拿捏的不夠準確,擲在行止胸膛的雪球崩潰之際帶來了清晰的疼痛。
行止微蹙了眉頭,胸口似是翻江倒海。幸虧自己武功了得,若是那些武功底子稍差的被徐軼這結結實實的一下砸中,恐怕就要當即吐血了吧!
「當時我們就是這般的天真無邪,雖是被束縛的,可依舊有著自己的快樂。」他頓了頓,「這打雪仗我們是好久沒玩了吧?」他看著行止,臉上帶著童真。
「公子,我們這裡風大,我們還是回去吧!」行止皺著眉說,語氣清淡,聽不出是何種情緒。
山風帶著陽光特有的清甜,吹在人的身上,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和衣襟。不遠處,那深深的懸崖就兀自地橫在那兒,如同一條大大的缺口,溝壑樣的,讓人無法逾越。誰也不知道,那下面究竟會有多深。
「行止,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徐軼恬靜的口氣傳來,帶著安慰與疑惑。
「公子放心,現在玉扳指在你手裡,夫人就是想反抗也沒得機會。只是她身邊的神醫易水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據探子來報,那易水似乎與皇家還頗有淵源……」
「行止!」徐軼打斷他,「除了這些呢?除了這些我交給你的任務,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行止抬起眼直直地看著徐軼,看著他有鼓勵慢慢變作失望的面孔。
想起那日童御說起的事情,行止的心不自主地開始慢慢地下沉。
「公子,你再懷疑屬下什麼?」行止冷冷地看他,眼中透出一陣失望。
徐軼歎了口氣,背過身子,好半晌,這才幽幽地開口。
「你與我,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兄弟,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自是無人可以比擬。可你也許不知道,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比讓自己死還要難受……」
「公子,我……」
徐軼擺了擺手,扭過身去,望著他:「你知道嗎?最近有人看到你出入顏敬海的內閣,我想,這件事情,你最好給我合理的解釋!」
行止一怔。他出入慶國府的事情一貫做得滴水不漏,何時會被旁人發現,難道真有高手出現而自己卻毫不知覺?或是一時被感情沖昏了頭腦而沒有注意到身旁隱在暗處的眼睛?他左思冥想也不得而知。不過,能夠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抓到他把柄的人,這世上可是少之又少。他不由得一陣心悸。暗自佩服起這個人來。
「公子,既然你沒有忘記我們是一同長大的兄弟,那你又為何懷疑我?這些年來,我一貫忠心耿耿!」行止說得不卑不亢,精緻的眉眼輕蹙著,讓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那你出入慶國府又該如何解釋,難道這也是對我的忠心?」
「……」
「沒話說了吧?!行止,你可知道私自出入慶國府那是死罪,按照規定,應當立即處死……」
「既然公子這般說了,那屬下也什麼好辯駁的,請公子動手吧,屬下絕對不會怪你!」他屈膝跪下,雙手抱拳,不再看徐軼有些氣急的神色。
他不想解釋。太多的解釋只怕會越描越黑,就算他們曾經互相依存,親如兄弟。並且,那個心上的人兒,他又怎生捨得累及她?他嘴角扯出絲絲苦笑,低著頭,不忍去看徐軼受傷的眼。
被自己兄弟欺瞞的感覺一定不好受吧……
「你……」徐軼指著他,「果真是我的好兄弟,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瞞我!好好好……」他一時氣結,再也不想與他多說什麼,繞過跪在地上的他,大步向前走去。
「公子!」行止背對著徐軼,沒有回頭。
徐軼一怔,停下腳步。
「童御當年被你所救,除了幾次下山外就一直被你留在山上觀察夫人的一舉一動,只是為什麼,突然讓他下山?」他的語氣誠懇,帶了細微的疑惑。
「你想知道?」徐軼冷笑,雙手不由得握緊。
「是!」行止如實答道。
「是為了取代你!」徐軼說,然後歎了口氣,「在事情調查清楚之前,你回廣林苑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然後他向前走去,再不看跪在地下之人。
行止微微地笑了,朝著那如同裂口似的懸崖峭壁深深凝望,連膝下的寒冷也沒有注意到。
山風凜凜。陽光肆無忌憚地侵蝕著他的臉,沒有一點點的熱度。
……
徐軼從山上下來,心中還想著方才行止對待自己的態度。
他是那般倔強的人,不達目的不罷休。他有自己的主見,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同吃苦共患難。雖然自己比他年長,可是常常他卻在他們兩人之間充當了良好的兄長角色。所以,凡是,他總是依賴著他,即使他是他的主子。
徐軼想著,心口一疼。
他何時這般地違逆過自己,就算自己曾經不可理喻地任性。行止,這個人,對待他時是無盡地包容與隱忍。他是不曾犯過什麼錯誤的,從那醒來後第一次看見他。雖然自己完全忘記了十歲之前的記憶,可是有他陪著,無論何時都會感到莫名地踏實與熟悉,就仿若是與生俱來。
腳下沒有被踐踏過的白雪清晰地印出他深深淺淺的腳印。腳下,「咯吱咯吱」作響的潔白如同上好的絲綢。明亮而溫潤。穿林而過的風恣意地吹著,這讓他想起那座在京城以外官道深林深深藏匿著的無名山峰,那上面,不僅有他目前所擁有的權利,還有他零零散散理不成章的回憶。
想著想著不由得想起熙和那日說出的話。
「本宮早知道你的野心為何,但這份野心的實現也未必不用依靠本宮。所以,在我們撕破臉皮兵戎相接之前,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管好你的人!不要讓他壞了我們的大計!否則……」
是啊,他們的大計,然後是他的大計。為了自己的大計,他不惜投身太子門中,互相幫扶。為得就是實現父親當年不知因何原因而放棄的夢想。而熙和,這個亦敵亦友的人,待到兵戎相見之時,他要將他狠狠地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想著想著他的眼中竟泛起了濃重的狠色。
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腳,徐軼遠遠地看見一個正氣凜然的人背靠著一棵枯樹有些不耐煩地立著。不用說徐軼也知道是誰。
那人似乎覺察到了動靜,遠遠地看向徐軼的方向,然後想起了什麼,騰身躍到徐軼面前。
「公子,出事了!」童御一臉凝重地看向徐軼,「錫王的軍隊與二皇子的軍隊打起來了!」
徐軼一怔,然後看向童御,有些不可思議。
「什麼時候的事?」他問。
「就是剛剛!」童御頓了頓,「我們的探子來報,錫王在去軍營的途中被人偷襲。而二皇子那邊也發生了這樣的狀況,所以……」
「所以他們不問緣由就打起來了?」
「是!」童御如實答道:「他們一口咬定是對方軍中之人所為,所以不問緣由就開了戰!」
徐軼有些吃驚:「打得好,打得好啊!」他笑道,「我們的大計,終於該實現了!」
童御蹙著眉頭問道:「公子,他們這次開戰,難道……」
「不錯,就是我安排的,那些行刺的黑衣人本就是我們的死士,對你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他頓了頓,「只要你替我做事,忠心耿耿,我絕對不會虧待於你!」
童御咬著下唇,微微點了點頭。但那星目中卻若隱若現地浮出了一絲不安與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