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就這般悄無聲息地來了。沒有星星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淒涼。
園子裡的梅花開得正濃,滿樹粉嫩色的小花,像點點的硃砂,生生畫上去一般。
「眾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擅板共金樽」。
琉璃站在屋中,輕輕地吟著小詩。
蒼穹萬里,夜黑如墨。淡淡的梅香寂寂地飄來,倒有種「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的意外。琉璃閉上眼睛,輕嗅了那清新的香氣,滿口儘是馥郁芬芳。
窗外的風帶了少許的凜冽吹在臉上,有些刺啦啦的疼。她伸出手去關上窗戶,細膩的柔荑剛一觸碰那紅木的扇窗,便被一股力量生生地截住。
「琉璃……」
行止的臉出現在窗外,攜著如春的笑容,輕喚她的名字,然後推開那扇窗子,跳了進去。
屋中燃著的燈火火苗不住地跳躍,曖昧不明的橘紅色燈光照亮面前之人的臉龐,帶著柔和的溫度,悄悄在心間融化。
行止走進屋中,撿了桌前的一個凳子坐了,這才慢慢開口。
「前幾日有事耽擱,不曾過來,你可是怨我?」他歪著頭,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呸!」琉璃啐了他一口:「這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大男人偷偷潛入女兒家的閨房,成何體統!」
「我這可不是偷偷的,我是明目張膽地闖進來,你可不要誣賴我!」他好笑地看著琉璃,一雙好看的眉眼輕輕地瞇起,到顯得有幾分妖媚起來。
琉璃轉過頭去,也不吭聲,只是心間,卻好似打翻了蜜罐,甜滋滋的。
行止笑笑,也不做聲,逕自拿了桌上的茶碗,喝起茶來。裊繞的茶香浸在口腔,在舌尖慢慢地曲折蜿蜒,行止滿足地一笑,更顯得他謫仙般的氣質呼之欲出。
屋中。桃木梳妝台上擺著的銅鏡裡,一對璧人安安靜靜地坐著。安靜而和諧的空氣在兩人四周徘徊遊蕩。不離不棄。
「行止,爹爹他真是當年殺害徐軼父親的兇手嗎?」琉璃突然抬眼,看著面前的人。手中還拽著尚未繡完的女紅。
行止捏了捏手中的杯子,看著她,一臉地擔憂:「琉璃,這件事情我們不再想了好嗎?這本不是你該知道的!」他自是想瞞住她,那麼多的事,如果可能,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寧可她快快樂樂安安靜靜地活。
「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有了父親……」琉璃的眼中劃過一絲傷感。不經意地觸動了行止的神經。
他走過去坐在琉璃身旁,歎了口氣,小聲說:「傻丫頭,我們不想了好不好?」他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動作雖然親暱,但是兩人卻絲毫沒有感覺有何不妥。
琉璃咬了咬嘴唇:「我不相信爹爹是那樣的人,他對我那麼的好,那麼的善良,我根本不相信他會殺人……」她緩緩地說,臉上有些許的悲慟,「他們之間的矛盾難道真的不能化解了嗎?」她望著行止,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滿是期許。那眼睛澄澈透明,閃著灼人的光,像兩顆閃閃發亮的琉璃寶石。
行止笑了笑,輕聲安慰:「相信我,一定會好的。上輩子的恩怨,不是我們說化解就化解的了的,讓它順其自然,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我總害怕爹爹離開我。還有羅綺,她是那麼好的人,我不可能看著他們一個一個離我而去……」她有些無助地說著,聲音裡帶了些許悲涼。
「琉璃,他們不會離開你的,相信我!」行止伸出手去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指,想給予她一些溫暖。那握在她手中的女紅上,一株白芷安靜地躺在那兒。
「這是什麼?」似乎感覺到了手中的異樣,行止拿過攥在琉璃手中的女紅,細細看去。
一塊四四方方帕子樣的藍底綢料上,正中一株清淡典雅的白芷安靜地立在那兒。那白芷長得茂盛,像是夏天的溪水,明艷動人。料子的右下角,淺淺的繡著一個未完工的「琉」字。那線的顏色挑了素氣的湖青。淡淡的顏色,若是不仔細看還真真的無法分辨。
「還給我!」琉璃看到行止搶走了她的女紅,忙掙開行止的手:「這是我的!」她藏在身後。
「是白芷……」行止笑了笑,「你繡著白芷作何?『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難不成你有了相思之人?」他看著她,笑容綿軟,帶了些許疼惜。
「莫要胡說!」琉璃背過身去,羞紅了臉。
「瞧你自個兒臉紅的,還說沒有!」行止逗她,看她的眼神滿是寵溺,「你若不信,自己照照鏡子去!」
琉璃低著頭,臉紅得發燙。她不好意思地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鏡子裡的女子一張素白的臉,只是那臉上暈出的粉紅讓她看起來更加嫵媚動人。
行止慢慢走到琉璃的身後,透過鏡子看她嬌羞的臉。溫軟潔白的小臉,透著淡淡的紅暈。那好看的眉眼恣意地漾在空氣中,似是有勾人心魄的魅惑,就那樣張揚地隱在她的一顰一蹙中。她伸出那修長的手指撫了一下額旁的碎發,倩影幽幽,真個兒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行止不禁看得癡了。
夜晚的燭火泛著微亮的光。燈火搖曳,蕩滌著人的心懷。就那般安然若素地平添出一抹柔情,一絲愛憐。
他的瞳孔漆黑如夜,如同純淨的黑曜石般的好看。那抹濃重的漆黑,帶著噬人心魄的妖冶深深地紮在她的心口。有一瞬。她覺得她的心已不再屬於自己。
「琉璃,你可真好看……」
她的心一剎那如同揣了一隻小兔般的「砰砰」直跳。就連那眼中也緩緩印出他的影子。
這個謫仙般的人,什麼時候已在自己心中扎根,生根發芽?
她的頭更低了。青絲散下遮蓋住她的小臉,似是有意掩飾她此時的窘迫。唯有那耳後露出的一小塊潔白的皮膚出賣了她小小的心思。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他淡淡一笑,蹲下身子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指,將那纖纖玉手包覆在掌中。
溫暖的感覺自手背傳來,一直暖到了心間。她對他燦然一笑。明眸皓齒,眉目如畫。
他輕輕開口,望著她的眼中似有無盡的柔情繾綣:「琉璃,那個未繡完的錦帕可否送我?」
她低頭看他仰望著的臉,精緻的面容上溢滿深深的期待。那深邃的眸中,滿滿的,全是自己的影子。
「好。」她小聲說。不再看他的眼睛。那心裡,卻滿是,蜜樣的甜。
……
晚風如潮,一浪高過一浪。
他掩上房門,騰身躍入那蒼茫的黑夜。冷慼慼地風吹亂他額前的髮絲,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他撫了撫胸前藏著的錦帕,那樣光華的質地,如同她溫婉的微笑,一樣的純粹明朗。
夜晚的漆黑將他黑色的身影漸漸淹沒,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那天空是墨樣的漆黑,沒有一絲的雲彩,一絲的光亮。他卻樂在其中。
他想起她如花的笑靨。那是她笑著,就這樣看著他,彼此凝視。脈脈脈溫情在兩人的眉目之間遊走,糾纏,帶著悸動的馨香。是那般的美好與熱切。他愛極了那樣的感覺,和那樣嬌羞的她。
什麼時候,她的心開始慢慢地靠近了自己?什麼時候,那許無限的柔情繾綣起陣陣的浪花?許是冥冥之中的命數,就這般的讓我猝不及防地遇上你,然後執子之手,蕩盡這世間的種種年華。
他微微地笑了。取出那淡藍的錦帕,細細地端詳。白芷飄搖,迎風自舞。那右下角上,一絲絲的挑邊金線勾勒出淡淡的湖青「琉璃」二字。
那線是他選的。他嫌那名字繡的太素,然後讓她用金線滾了邊。她笑說他真是講究,他打趣地稱這是她送給自己的第一件禮物,當然必須隆重。然後她依了他,繡上了那明晃晃的金絲線。原本的名字被重重地突出,她覺得花哨,可是他卻喜歡。
想起那時自己耍賴地讓她添上金絲線的模樣,他就一陣好笑。他原本就是鐵錚錚的漢子的,沒想到卻為了她變得如此癡癡纏纏起來。看來,這「英雄難過美人關」果真說得不錯。
黑漆漆的夜裡,整個街道空落落的,沒有一絲的人影,讓人深感寂寥。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想著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他就這般慢慢地走著,皚皚白雪堆砌在道路的兩旁,露出平坦的地磚。偶爾見到堆在路旁的雪人,孤孤單單,卻又好似歡迎自己似的,讓人欣慰。他靜靜地笑著,感受著這隆冬季節獨有的清冷氛圍。
突然,一陣輕靈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行止猛地側耳,集中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覺得,握緊了袖口藏著的匕首。
那是個高手!他這般想著。然後,一陣風過,那個人影「嗖」地向他飄來。
一個急轉身,行止躲過了那人的劍鋒。那人輕快一笑:「好小子,武功見長啊!」
「是你?」行止怔了怔,然後收回了袖口的匕首。
「自是我!」那人哈哈一笑,向他走來。待走得近了,行止才慢慢看清了那人的臉。約莫三十出頭的模樣,劍眉星目,面容剛毅,一臉的正氣凜然。若不是認識他的人,怕只以為這人是什麼來路不明的大俠。
「童御,你不在山上看著夫人的一舉一動,跑來這裡作何?你不怕公子知道了怪罪?」行止的臉色一沉。
「怎會怪罪,這一次是公子要我下山的!」童御輕哼,眼中儘是笑意。
行止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便轉身向後走去。
「你不問問我這次下山所為何事?」童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了些許挑釁的意味。
行止一怔,立在原地,卻沒有回頭。
「你做什麼又與我何干?既然公子要你下山,便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主子的心思,我們這些做下屬的豈敢妄加揣測!」他冷冷一哼,「若是你不想惹惱了公子,還請童兄牢記這一點的好!」說罷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你倒是忠心耿耿,只怕你的小公子可不這麼認為!」童御的聲音夾雜著惱怒,從身後隱隱傳來。「你私自勾結顏敬海,該當何罪!」那聲音冷若冰霜,行止頓時停了下來。
「你說什麼?!」他扭過身去看著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哼,不要假惺惺地說你沒有!私自勾結顏敬海,你該是知道罪責的!」童御一笑,眼角泛起淺淺的皺紋。「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下山,所以,我還要好好感謝你才是!」
「你說,公子也懷疑我?」
「不錯,你犯了這麼大的錯誤,公子怎麼不知?!哼哼,識相點的快些服罪,省了到時候東窗事發,就是公子也保不了你啊!」童御張狂地笑,看起來狀似瘋癲。
行止冷冷扯起嘴角。一種不言而喻的傷感掠過心間。
原來,你也不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