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高大的梧桐已經開始落下簌簌的葉子。那片片的葉子從樹上無所顧忌的掉落,在青白的石子路上留下綿厚的印記。
這個季節的風似乎有些凜冽了,北方的天,也許只有在這樣的季節才能顯出它的霸道與沉穩。瑟瑟的北風凍的門前那高大的梧桐發出颯颯的聲響,像在呻吟的受傷了的小獸。
琉璃安靜地將腳下的地面掃出一片空白。那些多得數不清的葉片在這片空白的邊緣狠狠的堆積,隱約地好似火山口的模樣。隨著這「火山口」的逐漸擴大,琉璃的額上開始浸出細密的汗珠。
頭頂上方的樹枝上,一隻青灰的喜鵲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這隻小小的鳥兒,好像不畏冷似的,兀自地鳴叫,響亮的叫聲充斥著有些冷清的院落。
自從子淳將自己安置在這個地方,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吧。這段時間的的子淳在劉喜的口中變成了一個忙得不可開交的人。從自己被安置至今,除了劉喜時常來看看自己以外,子淳彷彿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也許,他並不想見自己。琉璃常常這樣想,並且她也不覺得這是一件多壞的事情。這樣彼此的沉默,相安無事,生活安靜而愜意,自己很是滿足。
有時候,那個有著謫仙氣質的好看的人兒會來看看自己。他時常隱匿在房簷上,靜靜地看著琉璃幹著有些無聊的瑣事。生活像水一樣有條不紊的前行。在這樣的來往中,他們之間似乎平添了許多默契。例如他們經常就這樣一個人坐在高處一個人站在低處安靜地幹著毫不相關的事,可是他們的距離卻是很真實地貼近。也許不說話並不能拿來衡量關係的親暱程度,所以,他們之間雖然言語很少,可是依舊能夠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琉璃抬頭看了一眼那個行止經常蹲坐的屋簷。那個角落有些孤寂的荒涼,雖然它的週身滿是亮堂堂的琉璃瓦。
似乎很長時間了,那個一身黑衣的行止卻還是沒有出現,琉璃的心中隱隱地開始擔憂起來。
依稀記得他和自己最後一次一次見面的場景,他添了一碗飯放在自己的面前,並且關注自己保暖,然後出門。琉璃在身後叫住他。
「行止,你明天來嗎?」這個問題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作為他們告別的最好方式。
記憶中的行止總會搖頭,然後扯出自己招牌式的微笑,繼而消失在茫茫的黑夜。
有時候,琉璃看著行止消失的背影總會默默地出神。眼前的男子,太不真實。就仿若是那神話中走出來的人物,自己永遠無法洞悉他的思想和左右他的行動。可是,他卻總是這樣無可厚非的存在,然後像一個謎一樣讓人無法揣測。比如說他的來無影,去無蹤。
琉璃歎息出來,在心中暗暗感歎了一陣子便又重新打掃起整個院落。
因為是靠近廚房的關係,偶爾可見炒菜師傅與廚娘在遠處來往穿梭。整個院子裡面飄散著溺人的飯菜香氣,叫人垂涎欲滴。
太陽微弱的光線已經慢慢地又由東方開始傾斜於自己的頭頂。這種帶著毛茸茸質感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熱度。天空依舊是青白的灰,哪裡看得到一絲一毫雲彩的影子?
琉璃安靜地打掃著院子,過往那些零散的記憶不知不覺地爬上眉梢,連身後那些響動也被隔絕在外。
身後。是一陣窸窣的腳步聲,越過朱漆的雕琢著繁複花紋的拱門,繞過那高大的有些突兀的梧桐,逕自地走向了琉璃。
「琉璃!」身後是一個人親切的聲音。
琉璃沒有回頭便知來人是誰,轉過身子換上恬然的笑容:「劉管家。」
劉喜含笑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掃的快堆成一座小山的梧桐葉子,這才喃喃開口:「琉璃姑娘近來可是愈發的勤快了!」眼睛裡滿是那讚賞之色。
琉璃赧然低頭:「劉管家這些天不來琉璃這裡走動,想是遇到了什麼大事了吧?」
劉喜點頭:「姑娘真是冰雪聰明!」他頓了頓,「府中這些天倒是遇到了些棘手的事……不過好在王爺深謀遠慮,再難的事想也可以迎刃而解。」
琉璃見劉喜說話有些遮掩也不好過問,便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拱門那頭又冒出來個人,見到琉璃便嬉笑起來。卻不是鍾由又是何人?
鍾由見琉璃劉喜兀自說著話,便嬉皮笑臉地朝這邊挪將過來。腳下被踩碎的枯葉發出細微的破碎的聲響,如同蚊蚋的低吟。
「劉管家好!」他的嘴很甜,「王爺喊話,讓琉璃姐去睿逸閣候著。」
「你這小蹄子,我這不是過來喊你琉璃姐了嗎!」劉喜作勢要打,「你倒是喊得勤快!」
鍾由撓了撓頭,嘻嘻地笑:「這怪不得我,是王爺很急。」說著離劉喜又遠了一些。
琉璃心中「咯登」一跳,子淳不是不見她了嗎,怎麼這個時候會喚她呢?她有些疑惑,面上卻是常態。看著劉喜問了一句:「劉管家,王爺不是……不是不想見到琉璃。怎麼這時候傳喚,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這……」劉喜面有難色。
倒是身後的鍾由,一蹦三跳地跑到琉璃身邊,張口便說:「琉璃姐,你面子很大哦,今天可不是王爺急著要見你,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是急著見你啊!」鍾由滿面的春風,彷彿被召見的不是琉璃而是他一般。
「琉璃姐,你什麼時候認識太子的?怎麼不見你提起啊!」
琉璃聽鍾由這麼說,先是一怔,而後眉頭 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太子……
他找自己會有何事?
「你這小蹄子,休要胡說!」劉喜上前扭住鍾由的耳朵,看了一眼兀自發愣的琉璃,見她毫無反應,便一把提起被自己揪住耳朵的鍾由,「太子的事你也敢胡說,還要不要自己的腦袋了?!」
「哎呦!「被扭住耳朵的鍾由一陣叫喊。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劉喜,一臉的討好與求饒。
琉璃看著面前的場面,好像沒有知覺一般。只是靜靜地看著,思緒卻隨風似的飄到了很遠。
沒來由的,她的心升騰起一陣慌亂。
睿逸閣。
太子熙和月白色的衣袂在有些單調的書房晃來晃去。書房裡只有簡單的擺設,單調的搭配明顯不符書房主人的身份,但卻不知為何讓人見了會心生安逸與舒適。
紫檀木的書桌散著幽幽的芳香,混合著新鮮的墨汁的氣息,煞是好聞。
房間的一角,是一隻青瓷的花瓶,花瓶裡沒有插任何什物,但是那不惹眼的色澤和細膩的質感卻讓人有一種超脫俗世的感覺。許是因為花瓶的年代有些久遠的緣故,花瓶的內裡竟是生出了些細小的紋路。可是這樣的裂紋並沒有影響整個瓶身的質感,反而卻是讓整個花瓶蒙上了一層神秘的滄桑。
一旁的子淳看到熙和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書架上的花瓶,嘴角輕微地劃出一個不易讓人察覺的弧度。
這個時候熙和正巧轉過身子,看到子淳在看自己,嘴唇微微地有些抽動。
面前的書案上,那潔白的宣紙上正靜靜地綻放著一棵寒冬的臘梅。
雪虐風號愈凜然, 花中氣節最高堅。
在那梅樹的身後,赫然是漫天飛舞鵝毛大雪。皚皚的晶瑩的白雪,用極細膩的白描手法漸次的勾勒成型,淡淡的透著粉白的梅花,似是香氣繚繞,傲骨中天。
熙和抿了嘴角。他是最見不得旁人畫梅的。
山邊幽谷水邊村,曾被疏花斷客魂。
那樣的心境雖然不同於此,可是那般蝕人心骨的痛楚卻是真實存在的。他不由得神色一凜。
子淳依舊目空一切地畫著,彷彿沒有注意到熙和略有不滿的神情。在這個居高臨下的太子面前,也許只有子淳敢搔他的痛處,觸及他的底線了。
手中的狼毫小筆落下最後一滴清淡的墨汁,沾了顏色的硃砂像是被人為稀釋掉的血液,帶著新鮮的有些落魄的質感。手中是鎏金的瑞紫筆桿徐徐的溫度,帶著自己從未真正茁壯成長的熱情,一同融入了現實的世界。
「完了?」熙和的聲音淡淡的傳來,聽不出絲毫的感情。他挑了一眼眉毛,從不遠處的軟榻緩緩站起身來。
子淳點頭的功夫熙和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側。身邊傳來熟悉的龍腦香。極力彰顯著主人的身份與地位。
「好筆法!」熙和淡淡微笑,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這梅的傲骨被勾勒的淋漓盡致,特別是與它身後的白雪相映襯,卻是被你畫得傳出了神來!多一筆媚俗,而少一筆殘缺,真真正正是做到了恰到好處!」
子淳笑答:「殿下過譽了!」他放下手中的畫筆。琥珀色的眸子裡倒是看不出是何種情緒。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卿羽的聲音:「殿下,王爺,劉喜帶了琉璃前來。」
「讓他們進來吧!」熙和莞爾一笑,看在子淳的眼中卻是莫名的扎眼。
門被推開了,劉喜帶著久未謀面的琉璃出現在這有些荒涼的睿逸閣中。眼前的女子還是那般的蠱惑人心,就連那一顰一蹙讓人看罷就不想移開眼目。
面前的琉璃禮貌而恭敬地行禮,目光恭順而謙卑。熙和扭過頭朝自己笑笑,有些桀驁不馴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你還是那麼的像她,這神色,這舉止就彷彿與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熙和的臉上是一望無垠的神采,他屏退了劉喜,逕自走到琉璃的身旁,琉璃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抬頭的一剎那,看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那眸中是有些沉鬱的久違的溫柔。琉璃看在眼裡,心有些微微地顫抖。目光所及,卻是另一個男子有些居高臨下的笑容。太子熙和!
琉璃下意識地咬住下唇。
熙和的聲音在耳畔優雅地響起:「臣弟,你這般將她送人,難道不會心疼嗎?即使不是如煙,可是卻是她獨一無二的影子……」熙和回過頭再次看向子淳。
琉璃猛地回頭,雖然並不明白熙和話中的意思,可是卻敏銳的察覺到,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個影子,是自己!
送人?琉璃的心中此刻已是百轉千回。什麼送人,為什麼要將她送人呢?難道他不要她了嗎?
她看向那個寶藍色的影子,心中卻是不知所云的疼痛。那疼痛竟似成千上百的小蟲,噬得她無力反駁。
子淳的手指在聽到熙和的聲音後有霎時的收緊,但是卻在轉瞬間緩緩放開。嘴角上揚起好看的弧度:「怎麼殿下還想將她視為臣弟的軟肋?一個女子罷了,只不過是長得像如煙而已!」他頓了頓,然後眼神凌厲地看了一眼滿是驚恐的琉璃,「這樣的女子,不要也罷!」
「啪啪啪……」一陣拍手的聲音,熙和面露喜悅,但眼神卻仍是冷若寒霜。「臣弟說得沒錯,她畢竟只是長得像如煙而已!」他故意將如煙二字說的很重,眼神看著子淳。
子淳靜靜地看著熙和的舉動,那本是儒雅的臉龐上,像蒙了一層陰翳似的讓人心驚。琥珀色的眼眸,沒有預兆的,籠上了那熟悉的淡淡的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