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見那些個漢子走後,便緩緩地走到子淳面前,見了行止,抱拳作揖:「王爺!」
子淳斜睨了行止一眼。想到他方才空手斬斷那柄大刀的模樣,心裡也是佩服的。便暗自細心地瞅他,只覺得眼前的這人頗為面熟,但一時竟想不起在何時見過。
子淳身後的琉璃愣愣地看著眼前熟悉的行止,幾個月前,他們曾經相互慰藉。她救過他一命,然後卻留給了他冰冷的背影。她趕走了他。
回憶似重重的帷幕皆次展開,她好似就這在那個落寞的角上,孤獨的賞著這一出折子劇本。她是這個戲的主角,但是在那個時間,卻被命運攪得什麼也不是。他亦幫不了自己什麼……
「是啊,我是女子。可是我在胭脂樓長大,胭脂樓的人,會取悅別人是最基本的,他們會接受我這樣的女子!」琉璃頓了頓:「行止,你走吧!」
走?呵呵,她現在讓他走。
「你是在趕我嗎?」行止的臉隱在陰影裡,看不出任何表情。這讓她想起那個無聲的夜晚,他從樹上墜落的瞬間,那時候的他,美得如同仙子。
「是,我……」
「好!」行止打斷她。
然後他一躍起身,融入了眼前的黑夜。
……
黑夜如墨,墨色如織。他一身的黑衣,就這樣從她的眼底消失。
琉璃記起那段在胭脂樓的日子,那時候,他對她笑過。那笑容,真的很美。然後是在那場她不願去想的夜宴上,他看她的眼神,竟閃過那層讓她心驚的不耐。那時她想,他們終是回不去了那單純的時光。
她抬頭盯著眼前的男子。一身的黑衣如夜,潔白的臉白玉無暇。一頭烏黑的發隨意地挽成一個好看的髻,五官精緻的不似凡人,尤其是他呼之欲出的謫仙般的氣質,更是讓人為之折服。
只是,那人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琉璃從那不善的眼眸中似乎讀出了陌生。他彷彿忘了她……
面前的子淳看到行止微福著身子對自己行禮,慢慢地「嗯」了一聲。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這才慢悠悠地問:「你是哪家的子弟,怎麼看著好生熟悉?」
行止恭敬作揖。
此時藍天白雲,空氣裡散著一股股地燥熱,這夏天的微風,就算吹到自己身上,也是不太舒服的。
子淳拿出錦帕擦了一把臉上的細汗。那潔白的錦帕上繡著好看的碎花,下端一個端正的「淳」字金閃閃的晃著微光。
那帕子是琉璃繡的,原想到只是閒來無事就繡著玩鬧,沒想到被子淳相中,便生生地要她在下端用金線縫了端正的「淳」字。誰知他會貼身帶在身上,這不免讓琉璃有一絲感動。
子淳細細地折了帕子,行止才開口道:「小人粗鄙,沒想到竟入了王爺的眼。讓王爺見笑了。小人是徐軼的貼身侍從。」他慢慢說,語速不緊不慢,好似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子淳陷入沉思,好一會兒。這才開口:「徐軼,今年的武舉狀元徐軼。」他慢慢地咀嚼這個名字,好似要將這兩個字揣摩通透似的。
行止點頭。
子淳想了一會兒,眉宇間有略略的複雜。
「你這功夫倒勝了徐軼,怎會甘心做了他的侍從?」他幽幽地問。
行止福身,恭聲道:「公子對我有恩,我自是用生命報答。」
子淳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戲謔。
好一副主僕情深!
這時候巷子口轉了一人過來,那人輕皺了眉頭,不卑不亢地向這邊走來。見到子淳,他的腳步滯了滯。
「王爺。」那人抱拳行禮。
「免了!」子淳優雅地說,眉間透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書生氣,只是那邪魅的眼睛,此刻不知為何,又輕盈地瞇了起來。
「這不是皇上親封的武舉狀元嗎,你這個時辰不在廣林苑做事,到這裡作甚?」子淳的眼中劃過一絲凌厲。想起太子熙和的那封密信,他微微地皺了眉頭。
徐軼一愣,道:「方纔是顏敬海顏大人要我往翰林院辦差,微臣這就回去!」說罷便喊了行止欲走。
子淳冷笑:「顏大人?你的眼中可有顏大人?」他說得輕巧,可是徐軼還是一怔。然後回過頭去,目光耿直地看著眼前的錫王,似是想在子淳的面上找出些什麼。
「微臣不知王爺所言為何!」
「呵呵。」子淳有些玩味地笑笑。
一旁的行止卻將目光若有似無地轉到了琉璃身上,那眼睛,竟有了些許緊張。
那個女嬰……
行止彷彿看到了十五年前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雙如同琉璃寶石一般閃閃發亮的眼睛,那眼睛,竟讓他感到心口有些揪心的疼。
她對自己說:「行止,你走吧!」
那句話像一盆冷水直澆的他從頭到腳透心的涼。那時的他,也如同現在這般的立在她的面前,也如同現在這般的無用。他,終是幫不了她……
子淳回頭,驀地發覺徐軼身後的行止竟盯著琉璃,有些微惱,不禁看了琉璃。只見琉璃恭順地立在一旁,臉上不起波瀾,一顆微懸的心,竟也放下了。
於是招呼了琉璃,要她在不遠處的巷口等自己。琉璃順從的離開,在轉身的剎那,琉璃似是看到了行止那雙關切的眼睛。
見琉璃漸漸遠了,子淳才抿起薄唇。看了一眼身前的兩人,這才幽幽地開口:「徐軼,你也姓徐啊!「他緩緩地說,語氣涼的驚人。原本儒雅的氣質彷彿頓時去了似的,看起來竟有些盛氣凌人。
徐軼怔了怔身子:「王爺,微臣自是姓徐。這姓徐的在大昭有千千萬萬,就連這京城邊也有百千戶,不知王爺是什麼意思。」徐軼淡淡地說,似是沒有把子淳的話放在心上。
子淳的臉上露出一抹不屑。
這等小人!
他輕哼了一聲:「你倒是機靈。」然後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徐軼,顏敬海的得意弟子,你倒是給本王說說你與你師父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將他置於死地?」
徐軼輕皺眉頭。「微臣不知王爺所言為何!」
「不知道?」子淳挑眉,眼中閃過些許冷意。「武狀元徐軼上書顏敬海一事……!」子淳似在提醒。
徐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請王爺明察,微臣絕不敢造次。只是顏敬海他確實暗中招兵買馬,再加上他有重權在握,對社稷,對朝堂已構成嚴重威脅。這樣的人不得不防!」
「十幾年前,徐震天一氏慘遭滅頂之災,這當中也是顏敬海從中作梗啊……」子淳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任何溫度。
「王爺是在懷疑微臣?」徐軼抬眸:「就算王爺給微臣一萬個膽,微臣也不敢欺騙王爺!」他信誓旦旦地說:「微臣,微臣並不認識什麼徐震天,想來這中間必有什麼誤會!」
子淳斜瞇著眼睛,細細地瞅著面前的徐軼,眸中透著些許玩味。
許久……
「起來吧!」他緩緩地說。「本王只是懷疑,並沒有要怪罪於你,你不必要太過緊張!」
子淳想起在武舉的殿試上,皇帝看著眼前的徐軼……
「愛卿姓甚名誰,怎麼朕看見你竟如此熟悉?」
徐軼恭敬地跪在地上:「回皇上,小人姓徐,單名一個軼字。」他說的不卑不亢。
皇上聞言陷入沉思,眼睛竟隱隱地透著恐懼,嘴裡喃喃地吟著這兩個字:「徐軼……」
「是,皇上!」他挺拔的身子好似一座城牆,縱是是跪著的,也毫不影響他的形象。
皇帝牽強地扯動嘴角:「徐震天……你可認識?」
「回皇上,小人不知!」徐軼叩首,那英挺的樣子,倒有幾分威風凜凜。
「不知便好。」皇帝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長得真像他,尤其是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跪在地上的徐軼並不言語。好半天,才傳來皇帝幽幽地聲音:「即日起,你正式入主廣林苑,從顏敬海,位列京城第十一副將。」
徐軼叩頭,謝主隆恩。
……
見子淳讓自己起來,徐軼便自然地起身謝禮,行止也是福著身子。子淳沒說什麼,看了他們一眼便向巷口走去。
身後。
「公子,這錫王倒是聰明,沒想到會懷疑到公子頭上……」
徐軼冷笑,看著眼前的行止,眼中透著平靜。
「既然懷疑,就讓他懷疑好了,這身份總有一天是會暴露的!」他抬頭望了一眼天色,天空碧藍如洗,白雲裊裊。煞是可愛。他幽幽地說:「這天下,本就是我們的,不是嗎?!」
行止點頭:「不過公子也應小心為上,這錫王……並不是很好對付的角色。」
徐軼冷哼。
行止抬頭,順著徐軼的目光看天,然後提醒:「夫人說,這顏敬海……」
「我自是知道該怎樣做!」他閉著眼睛說。
街市擾擾,便是那心境,也跟著隨波逐流。
徐軼的唇角勾出一抹極其清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