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端著食籃進門的時候發現行止正躺在那堆乾草上閉著眼睛。
他告訴她他要吃醬菜,於是她便去了。不想當她回來時卻發現他已經睡著。
琉璃將食籃放在地上,蹲下身子看向行止。行止半裸的胸口隨著呼吸上下起伏,纏在身體上的布條微微滲著血絲。
「行止……行止……」琉璃小心叫他。
行止依舊閉著雙目,眉頭緊鎖。此時琉璃突然發現行止白皙的臉上竟然泛著不自然的潮紅。他怎麼了……
琉璃心中一驚,趕忙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果然,他在發燒。琉璃想起剛才他將自己支走時的情景。他剛才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沒有猜錯的話,他是暈了過去。
琉璃想到這裡不禁歎了口氣。這個看似目空一切的殺手其實有著極細膩的心思,他將她支走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
琉璃從房中抱出一條被子輕輕地蓋在行止身上,又打了一盆水細細地為行止擦拭額頭。昏迷中的行止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嘴角輕微地蠕動。
「娘……娘……」他的聲音細若蚊蠅。
娘?他該是想到自己的娘親了吧。琉璃垂下眼簾。自己從小沒有父母,是胖嬸將自己養大,她的娘,又會是誰呢?她用手撫了撫胸前的琉璃珠。胖嬸說,這是撿到她時她就掛在頸上貼身帶著的,也許這是娘留下的。她對自己說。
還有那隻銀鐲。她輕輕拂開右手,一隻古樸的銀鐲赫然呈現在眼前。那雙鐲子上,清晰地雕著一行小字:此恨不關風與月。這也是胖嬸撿到她時她便隨身帶著的。胖嬸說,其實她的父母是愛她的,如果只是想將她拋棄,他們絕不會在她身上留下這兩件信物。也許他們只是迫不得已。
窗外適時吹進來的風拉回了琉璃的思緒。琉璃撫了撫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髮絲,提起食籃輕輕地關上了這間簡陋小屋的門。窗外依舊艷陽高照。今日,又是該給娘拿藥的日子了。
……
「小蹄子,我說過五月十五便是你入行的日子,你可曾曉得?」老鴇躺在躺椅上斜瞇著眼睛看著立在一旁有些瘦削的琉璃。她的手中拿著剛從藥鋪抓來的藥。為了救母!呵呵,老鴇的眼中現出一抹輕蔑的神色。
「我知道,我不會誤了時辰的。」琉璃說著低下了頭,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腳尖。那破舊的黑鞋彷彿被洗的一塵不染。
「知道便好!來我這胭脂樓就該守我們胭脂樓的規矩,你這小蹄子以前就是缺乏管教!」老鴇剝了一顆葡萄塞進嘴裡,細細咀嚼,葡萄酸澀的口感讓老鴇微微地瞇起眼睛。
「還有三天便是你入行的日子,你回去好生準備,別誤事就好!」老鴇頓了頓:「胖嬸現在可是靠著這藥撐著才活了那麼久,如果你不想看她有事就不要耍什麼花樣。這胭脂樓裡姑娘們的花花腸子多了,到頭來還不得乖乖聽話!不要以為你想什麼我不知道!」老鴇瞥了瞥琉璃,冷笑了一聲。
「我沒想什麼。」琉璃小聲嘟囔。她想起胖嬸乾澀蒼老的眼神,她讓她逃走,走得越遠越好。
夕陽的餘暉將站在老鴇身邊的琉璃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風輕輕攪亂了她的髮絲,也撥亂了她的心緒。
房中。
胖嬸一臉死寂地躺在床榻上。她的頭枕著加高的靠枕,臉斜斜地歪向一邊。看見琉璃進門,她本是枯槁的臉上現出一抹欣慰的神色。
「娘,不是讓你歇著嗎,你怎麼又起來了?」琉璃走過去將胖嬸枕著的靠枕扶正。胖嬸看著琉璃微笑。
「娘睡不著。」她淡淡地說。伸手撫上琉璃光潔的小臉。
「我的琉璃出落得越發好看了……」
琉璃聽了面上一紅,「娘,說什麼呢,我現在可是男兒身。」
「娘知道。」胖嬸說著,原本就黯淡的眼睛此時變得更無光彩。「是娘害了你。如果不是娘,你怎麼可能會……」
「娘,你說什麼呢!如果不是你,我小時候早就餓死在大街上了!」琉璃打斷胖嬸的話。她知道她想說什麼。現在的自己根本就不願讓胖嬸擔心她入行的事。
可是入行為小倌……雖然自己多年來女扮男裝,可是自己是女子無疑。女子怎麼能當小官呢……
「我是擔心你啊,都是娘不好。」胖嬸說著鼻子一酸,眼淚順著臉頰上的褶皺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娘,你到底是怎麼了?我很好啊,您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琉璃撫了一把胖嬸臉上的淚水。看著胖嬸的眼睛認真地說。但是自己的心裡,卻微微地酸了。
「娘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胖嬸歎了口氣。眼中現出的悲涼之意更重了。她不能拖累自己的女兒!
胖嬸重新靠著身後的靠枕,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
「琉璃,過些時日你也要及笄了吧。」她看著琉璃,「我的女兒長大了,也該離開我的懷抱了。」
「娘,不是說好不說這些了嗎?」
「可是你真的想好你要當小倌?不要忘了你可是女兒之身!」胖嬸說的動容,竟然大聲地咳了出來。她劇烈地咳嗽著,身子向前傾著微微抖動。突然感到喉中一熱,一口鮮血「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娘!」琉璃伸手抱住顫抖的胖嬸,胖嬸本就蒼白的臉像揉皺了的廢紙一般更加白得駭人。鮮血從她的嘴角如同一股汩汩的支流源源不斷地流出。血染紅了粗布的被子,也染紅了琉璃土色的布衣。
「不怕不怕。」胖嬸伸出手輕輕撫著小聲啜泣著的琉璃。「娘沒事……沒事……」她似乎用盡了力氣在告訴琉璃這樣一個讓人寬慰的答案。
「娘,我好怕啊……」琉璃伏在胖嬸的肩頭,雙手緊緊地抱著胖嬸,彷彿是怕胖嬸會憑空消失似的。
「娘不是說了……咳咳……不是說了娘沒事嗎……」胖嬸寵溺地撫著琉璃埋在自己肩上的頭。
這孩子是被嚇壞了吧。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走了,這孩子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會像一貫自己認為的那般堅強嗎?她想起張嫂死得那天九歲的小琉璃哭成淚人的樣子。那個時候她也如現在這般抱著自己,哭著說疼愛她的張姨走了。
想到這兒,胖嬸不禁搖了搖頭。
「娘,答應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琉璃抬起小臉,大大的眼睛中噙滿晶瑩的淚水。
「……」
「娘……」
「及笄後就是大姑娘了,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若是娘走了……」
「不會的……」
「琉璃,你娘的藥煎好了,出來取!」門口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的中年女人朝著胖嬸的房中喊著。
「哎,就來!」琉璃應著,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娘,我出去取藥,一會兒便來。」
胖嬸點頭。
看著琉璃的背影,胖嬸的臉上一片灰暗。
這藥終不是仙藥,只能延長壽命,但是絕對醫不好自己的病根。胖嬸苦笑。也許自己是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