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你有心事。」行止閉著眼睛,雙手撐著自己的頭安逸地躺在乾草垛上。
琉璃轉過臉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行止。他乾淨的面龐上有一抹不似凡人的倦怠。本是傷者的他,休息了兩天竟然這麼快的恢復了精神。雖然臉色仍顯蒼白,但並不妨礙他似謫仙一般脫俗的氣質。
「沒有。」她淡淡地說。
行止睜開雙眸,漆黑的眼瞳猶如深不見底的湖,有一種要將人吞噬的魅惑。
他看著她。她的眼神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愫,似傷痛又似悲涼。平空中像升騰起的大霧。看不清,看不明。
「你不該騙我。」他頓了頓,「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
琉璃微微一笑。眼前的男子其實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
「這飯再不吃就涼了。」琉璃說起端著碗筷遞給仍舊躺著的行止,他的身上還纏著治傷用的布條。因為處理及時,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只是那觸目驚心的傷痕卻像長了觸角一般深深地烙在了琉璃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心上。
看見琉璃一直盯著自己的傷口看,行止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怕嗎?」行止指著自己的傷口問。
「嗯?」琉璃抬頭正巧碰上行止清澈如水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有種魔力似的讓人瞧了就再捨不得移不開眼。
「不怕。」她說。
「呵呵。」行止笑了,笑靨如花。他端起琉璃手中執著的碗筷,扒了一口飯菜。
細膩修長的手指纏在碧綠的竹筷上,像一條靈動的蛇。他吃飯的樣子如同在欣賞一件精美的工藝品般的嚴謹。琉璃不禁看得癡了,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能把飯吃得如同他一般的好看。
「看夠了嗎?」行止幽幽地撂出一句話。他沒有抬頭,仍舊面不改色地吃著碗中的飯菜。
「啊!」琉璃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微微地紅了。
「想不到你這小子還會臉紅。」行止吃下碗中最後一口飯菜,擦了擦嘴,斜瞇著眼睛看著琉璃。
「我只是……喲……!」琉璃本想從茶壺中倒水,卻不想因為心不在焉竟將滾燙的開水澆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沒事吧?」行止關心地問。
「沒有。」琉璃搖了搖頭,皺著眉頭撩起袖子檢查燙傷。
左臂彎裡,一個赤色的月形胎記赫然呈現在了行止的面前。
這樣的胎記,猶如被撕扯開的時光缺口,靜靜的躺在光陰裡,等待著命運的喚醒和救贖。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行止的眼中出現一抹異樣的神色。
十幾年前的夜晚,那個死了母親的女嬰……
他想起那雙如同琉璃珠一般璀璨的眼睛,在黑夜裡像是洞悉一切的神明。那樣清澈如水的眼神,如同星辰一般的閃爍。
她……
像是著了魔一般,行止突然抓住琉璃的手臂,他拂開琉璃的衣袖,然後看到了……
一支古樸的銀鐲安靜的躺在琉璃的右腕,那雙鐲子上,清晰地雕著一行小字:此恨不關風與月。
原來真的是她!
行止愣愣地看著一臉疑惑的琉璃,她光潔的臉上有淡淡的驚慌和無措,兩隻眼睛似秋水般無塵,此刻也正看著他,似乎訝異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你……」
「什麼?」看著行止欲言又止的臉,想起他剛才突兀的舉動,她很是迷惑。
行止皺了皺眉頭。狐疑的看了一眼琉璃:「你是女的?」
「啊!」彷彿被說中心事似的,琉璃大叫一聲。她細細地瞅著眼前的行止,他到這胭脂樓不過兩日,如何知道她的女子身份?琉璃仔細回想著兩天以來自己和行止在一起的畫面,並沒有想出自己有任何暴露的地方。難道眼前這男子有天眼不成!
琉璃不說話,同樣皺著眉頭呆呆地看著行止。彷彿被看得不自在了,行止乾咳了兩聲。他不喜歡有人這樣盯著他瞅,那種獵奇似的眼神讓他渾身不自在。
聽到行止的咳嗽,琉璃從自己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琉璃,你當真是女子?」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只是心虛。行止大方地開口。
「不,不是……」她狡辯,臉頰微微的紅了。
「若是不是,你幹嘛要帶著那些個女兒家的玩意?」
琉璃一驚,知道行止指的是自己右腕上帶著的銀鐲,趕忙用袖子遮了。
「這是娘撿到我時我便戴在身上的……」琉璃小聲嘟囔,說到最後聲音卻愈來愈小。
行止暗暗地撫了撫自己的左腕,心裡竊喜,想不到這麼多年還能見到她。沒想到的是當年那襁褓中的嬰兒如今也這麼大了。
見她一臉女孩子的羞怯,行止便想要逗她。
「那這麼說來你便也是真男兒了?」行止眼中含笑。
琉璃一愣,隨即點頭如打鼓。
「那好,反正我這兩日來從未洗過澡,身上早已臭不可聞。幸好你是男子,等會為我擦背可好?」
琉璃一聽,立刻羞得滿臉通紅。
「你……你身上的傷未好,怎可現在沐浴。這事還是等些時日好了。」
「我傷在胸口和背部,只要不沾水就無大礙,你不會吝嗇於連給我擦背都不肯吧!我可是病人!」行止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傷口,做出一臉痛苦的表情。
「還是……還是……」
「還是什麼?還是你當真是個女子?」行止的眼中透出一絲狡黠。
「沒有!不可亂說!」琉璃抬起略顯羞赧的臉,正對上他的眼睛,她的臉更紅了,像是秋天掛在枝頭熟透了的蘋果。
「唰」的一下。琉璃只看到一抹黑影從身旁掠過,接著自己如墨的髮絲便如瀑布般的傾瀉下來。
身側的行止唇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剛才是他解開了琉璃束髮的布條。
那些晶瑩黑亮的頭髮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散了下來,琉璃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自己的頭髮就披在了肩上。那厚重的髮絲相互纏繞,彷彿糾纏不休。它們簇擁著埋住了琉璃潔白的小臉。絲絲縷縷,像上好的絲綢。
琉璃抬起眼睛看向行止。那雙如同琉璃寶石般璀璨的眸子,像散在夜空中的星星那般好看,光彩奪目。那眼中有驚訝也有責備。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透著些許的紅,那是屬於少女的粉嫩。還有那如鮮果般誘人的雙唇,無暇的脖頸……行止不禁看得癡了。
她原來就是個嬌俏的小公子的。行止心中這樣想。
「你……」琉璃伸著手指氣的說不出話來。
行止別開她的手指,「琉璃,你可知道,你扮成女孩一定是很美的!」
「嗯?」
行止瞅著琉璃咧嘴一笑,「沒什麼,你還小。」
窗外,陽光如同碎金子般的灼人眼球。這夏,也該熱了。
胭脂樓。
「琉璃!」一個丫鬟模樣的人慌慌張張地向琉璃飛奔過去。
「琉璃哥,不好了!胖嬸……胖嬸……」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琉璃的心「咯登」一下沉了下去。
「娘……我娘怎麼了?」她一把拉住停在自己面前的丫鬟。「春桃你說啊,我娘,我娘她到底怎麼了?」
「琉璃哥,胖嬸……胖嬸死了!」那個叫做春桃的小女孩「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娘……娘……!」琉璃撇下春桃,一個箭步向胖嬸的房間衝去。
屋內。
胖嬸僵直地躺在床上,臉色灰白的毫無生氣。琉璃緩步走向床榻,眼神渙散,臉上儘是憂傷。
終於,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娘……!」琉璃衝過去抱住胖嬸,雙手緊緊地抱著,似乎怕一鬆手她就會不見似的。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琉璃知道,這眼淚一定是苦的,很苦很苦。
最疼愛她的親人,竟然離她而去了。此刻她的心,如同被凌遲一般的疼痛。這種痛,連同十幾年來她對自己生活的熱忱一同去了。
「琉璃,胖嬸身體一向不好,你不要太傷心,別連累了自己的身子。」
「是啊,琉璃,胖嬸如果活著也不會想看到你這樣。」
「人死不能復生,要好好照顧自己。」
「琉璃……」
……
周圍一片唉聲歎氣的人聲,可是自己彷彿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的生離死別,原來是這樣的感受。為什麼自己什麼都不能做。無力,呵呵,現在只感到無力了吧。
懷中的胖嬸早已沒有溫度,她的身體冷得好似冰窖一般。記得昨天,她還對著自己微笑,她說,琉璃,不要總是顧及娘,娘老了,跑不動了,你自己逃吧!
她能看見她無神的眼中最後的希望和她對自己深沉的愛。這是她永遠無法還清的。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一行熱淚沿著琉璃臉上黯淡的的輪廓緩緩流了下來,綿延至脖頸。這樣的溫暖,恐怕也喚不醒養育自己的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