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駭人聽聞的消息被東方辰嚴厲地鎮壓了下去。
守陵墓的首領卻是原來被皇上廢黜的青風大將軍,此刻正跪在殿前回話。
東方辰冷冷地睨著他,努力壓抑著翻湧的怒氣淡淡地問:「青風,我知你和皇后素有過節,但物是人非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你就不能讓她安息嗎?」
青風心中一痛,面部抽搐,想哭又想笑。
他的皇帝呀,難道不知道他青風這一生只忠於他嗎?縱是他與皇后有間嫌,但如今他已經立她為後,他縱是再不甘也不能違背聖旨的!
青風重重地叩首:「微臣看管不力,自願領罪,但微臣卻沒有隱藏皇后娘娘的屍身,犯下這大不敬之罪,望皇上明查!」
東方辰重重地一拍桌子道:「青風,你莫要激怒朕!」
青風慘笑:「皇上,你不肯相信微臣嗎?」
東方辰眸子微瞇,似乎在判斷他說得話的真假。
「微臣當晚突然聞到一股迷香,那迷藥十分歷達,當即便暈了過去,醒來後皇后娘娘的屍身已經不見!微臣願一力承擔責任,務必把娘娘的屍身追回!微臣這條命請皇上先記著,若不能追回屍身,微臣自當在皇上面前一死謝罪!」青風說完,也不顧什麼君臣之力,霍然起身,向殿外行去。
一室龍涎香迷霧,東方辰劇烈地咳了兩聲,錦帕上立刻印上點點血花,他苦笑:無雙,對不起,我竟讓你死後也不得安生!若是被我查出盜屍之人,朕必將他碎屍萬斷!
就在東方辰震怒之時,一個雪衣人卻扛著一個沉重的包袱,匆匆地走向紫竹林。
慕容雪來到中原,無雙原本不知,陰差陽錯之下,居然沒有在蓬萊山尋到慕容雪。
而慕容雪則是一個呆人,自己思慕無雙,又不敢相見,每隔幾日便去皇宮探視一眼便十分滿足。
前幾日無雙下江南,慕容雪沒有見到,因此十分失落,這一日他又照例偷入宮來。
卻不料見到合宮縞素,眾人悲痛,東宮更無佳人芳蹤,原來無雙已經去世了!
乍聞這個消息,對慕容雪來說無異於晴天劈雷,他萬萬料不到前些日子還活生活色的無雙竟一夜暴斃!
慕容雪身居蓬萊仙山,一心修道入仙,在那裡人活上幾百歲卻也是常有的事情,斷想不到無雙年紀輕輕便斷送了性命,一時間情癡於心,便要放皇陵來探望。
那一夜,他下了春風醉後,將守陵的侍衛悉數放倒,隻身一人來到無雙的棺前,只見無雙面目如生,覺得愴然淚下。
他把脈之時,卻探得無雙鼻息心跳全無,慕容雪心神俱傷之下,恨不得以身殉之,哪裡想得到其他。可當他懷抱著無雙痛哭一場之後,卻覺得懷中軀體雖冰冷卻柔軟如常,絕非人死之後那等僵硬,登時心頭一震,神智逐漸清明。
待到他抖著手,撥開無雙頸間的衣襟,見到那白玉般的項間猶自帶著自己饋贈的金鏈子,上面的黑色珍珠卻蹤影全無時,電閃雷鳴之間,那萬中只一的希望,登時如山崩地裂,頃刻間席捲一切而來。
那顆黑色珍珠,本是他的師傅,上一任的天下第一神醫所制的一枚假死藥。只是這個假死之藥,卻未嘗拿人試過,他師傅只是言道,服下之人,需得三日之內,以他本門所傳獨有經脈阻斷之法,佐以上古湯炙等術可救之。然而具體怎麼個救法,老爺子沒有說過。
慕容雪少年得志,自忖著醫術青出於藍,有那等疑難雜症,向來手到病除,哪裡需要用到假死又重生這樣的伎倆,自然也就懶得多加探究。
當日,他將這枚黑珍珠贈與無雙,並不曾存甚好意,只當它是無藥可解的毒藥相送,在心底深處,卻是隱約盼著東方辰未必能真心待無雙,這顆毒藥若是不用自然最好,若是用了,則無論給誰,無雙與東方辰,便是感情再深厚,那也無法回轉。
慕容雪行事亦正亦邪,肆意率性,什麼江湖道義,倫常綱領,向來不入他眼。他一生癡情,盡數繫在無雙身上,便是轉身做出那等成人之美的大度之事,卻也無法真正豁達,就此放下所愛之人。
他一向隨心所欲,高興了免費掛診,醫治疑難雜症;不高興了金山銀山堆在眼前,也見死不救。推己及人,臨別時相贈毒藥,沒存好意,可也沒覺著若無雙一個不高興,隨時毒倒了誰有何不妥。
然而無雙為人固執狠厲卻不失善良,又如何能如他那般,眼都不眨便做那等下毒害人之事?這顆藥丸,算來算去,終究還是用到她自己身上。
慕容雪此刻想來,心底又是悔恨,又是慶幸,又是歡喜,又是傷心。他抱著無雙,跌跌撞撞奔回紫竹林的後院廂房,身形踉蹌,哪裡還有一絲神仙醫師冠絕江湖的飄渺身姿可言。
他一腳踹開房門,將無雙仔細放置在竹榻上,摩挲她的臉頰,柔聲道:「無雙,莫怕,我即刻便讓你活過來,有我在,這世上無人再能傷你。」隨後,他眉頭一蹙,喝道:「吳鉤,進來!」
吳鉤本是春暉堂的大夫,因機緣巧合之下慕容雪救過他一命,便纏著慕容雪援醫術,不理慕容雪應不應,一定要叫他師父,這次他是來打掃紫竹林的,慕容雪也不客氣,把他當成傭人使用。
吳鉤乍聽慕容雪叫他,如聞仙音一般連忙跑了出來:「師父,有何吩咐?」
「叫來幾個夥計速來幫忙救人!」慕容雪少有的厲聲說道。
吳鉤悄悄地瞧那榻上之人,女子長相之美,真令人瞠目結舌。然而瞧著臉色頹敗,胸口不起伏,死氣環繞,分明一具屍體,師傅卻竟然如獲珍寶,忙不迭地要來醫治她?
吳鉤心裡七上八下,忍不住多了句嘴,道:「師傅,這,這不是一具屍體嗎?」
他一句話沒說完,卻覺喉頭一緊,整個人被慕容雪單手掐著抵到牆上,抬頭見到自己師傅一雙眼睛似要冒火一般,從牙縫裡擠出話來道:「她不是屍體,她還沒死呢!明白了嗎?還沒死呢!」
吳鉤幾近窒息,嚇得瑟瑟發抖,忙不迭地點頭,這才喉嚨一鬆,腿一軟,撫著胸膛拚命咳嗽起來,卻聽見慕容雪幽幽地道:「便是我死了,她也不會死,快去準備,將我的針盒拿來。」
吳鉤只覺心裡有說不出的怪異,卻不敢多言,屁滾尿流地跌爬出去,忙叫來幾個夥計幫忙,自己將慕容雪要的東西備齊整了,火速送入房中。
一進門,卻見一張寫滿字的紙條迎面飛來,吳鉤一抓,拿過來一看,卻是一張字跡龍飛鳳舞的藥方。
慕容雪凝視著床上那具屍首,頭也不抬,淡淡地道:「按方子煎藥,一個時辰後送過來,將我前段時候煉的那些藥丸全數拿來,備好熱水。」
他跑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正瞧見慕容雪無比輕柔地揭開床上那人的衣襟,臉上帶著微笑,嘴裡喃喃說著什麼,瞧那模樣,多半是安慰人莫怕不疼之類的廢話。只是那床上的,卻分明無法聽見,那聲聲的安慰,那動作的輕柔,早已注定無法被人所感知和回應,慕容雪卻全然不理,眼底眉間,只有滿溢的深情。
吳鉤瞧了,心裡莫名其妙難過起來,歎了口氣,轉身跑了開去。
慕容雪手開的藥方,自是精妙異常。吳鉤一面瞧著,一面讚歎,親自去前面鋪子抓齊了藥,再命夥計點了小炭爐,自己掌了蒲扇看著。
剛煎了藥,來到後院,還沒進到廂房,卻被迎面飛來的一本醫書險些砸中了藥碗。幸好吳鉤反應極快,堪堪避開,卻聽見裡面一人低聲嘟囔著:「那本也沒有,這本也沒有,湯炙之術,到底是什麼?中極穴、天突穴、肩井穴,明明是這三處下針,為何沒有反應?為何會沒有反應?」
吳鉤臉色一變,命小廝寶兒呆在一旁,自己端了藥湯,立即搶步進去,卻見滿屋子醫書紛飛,榻上那人,衣裳褪至肩部,肩頭以下,直至丹田的十二處穴道被慕容雪特製的銀針鎖住。
慕容雪臉色慘白,手有些發顫,在那床頭焦急地翻閱一本本醫書,抬頭一見他,皺眉急道:「你哪去了,快將藥汁給我!」
吳鉤心裡擔心得緊,卻不敢多說一句,忙將手上藥汁並藥瓶遞上,慕容雪一手接過,又甩手丟過來一張方子,命道:「將這方子中的藥熬成一大浴桶,再將十二塊銅片燒熱了送來,快!」
吳鉤一見之下,登時心跳如鼓,道:「師傅,這,這莫非是上古的湯炙之術?」
慕容雪眼含紅絲,道:「少廢話,快去準備!」
吳鉤憂心道:「這,這法子失傳已久,靈驗與否,並無人知曉?」
「我自然曉得,」慕容雪轉頭,眼神炙熱地看著他,啞聲道:「上古之法,倉促之間,何處得尋?這,這是我擬定的新湯炙之術。」
吳鉤喃喃道:「師傅,這?」
慕容雪沉聲道:「便是只有萬分之一,我也要放手試試!」
吳鉤倒退了一步,低頭道:「是,我這就去準備。」
一大桶藥送了進去,十二片銅片送了進去,藥鋪前院廊下一字排開十幾個藥煲,按著慕容雪擬定的方子,輪流熬著湯藥源源不斷地送進後院。
紫竹林裡珍藏著的那些個珍貴藥材,便是宮裡太醫院也未必有的稀罕東西,如今流水般地倒進湯桶裡。
吳鉤在廊下忙得滿頭大汗,指點著夥計們這個藥要如何煎,那個藥要如何下,更加要防著人衝進後院打擾了慕容雪。
據他所察,慕容雪此刻已然狀若癔症,將大好的藥物,白白浪費在個死人身上不說,耗費心力醫治那無果之事,一腔怨怒勢必無處宣洩,此時若中途再跑進一個半個沒眼力勁的,惹惱了慕容雪,做了那替死鬼,豈不冤枉?
而那所謂的上古湯炙之法,早已失傳,古代醫書中偶見記載,卻從未見過其用何種藥物,如何操作,何時見效。此時慕容雪弄了個自己的新湯炙之法,便是瞧著妙不可言,其大膽創新之處非一般醫者能想,然又有何用?神醫神醫,再也能耐,可也不能起死回生不是?
吳鉤心下歎息,尤其是猜著那十二片銅片,便是以自身內力,貼入三焦經十二個穴道,略通醫術之人均知,三焦者,總領五臟、六腑、榮衛、經絡、內外左右之氣也。
所謂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也,其於週身灌體,和內調外、榮左養右、導上宣下,莫大於此者。然尋常練武之人卻也明白,內功運氣,走三焦經一脈,最是凶險異常,一個不小心,便容易走火入魔。如今慕容雪以內力將銅片炙熱,貼入人體三焦經十二個穴道,再佐以藥湯烹煮,銀針隔絕中極穴、天突穴、肩井穴三處穴道,三種療法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如何能融會貫通,並行之有效?
吳鉤習醫數十載,從未見有人將這幾種療法用於一人身上,若按常理推斷,這幾種法子,無論施針、貼銅片抑或烹煮,所行穴道,均令人痛楚異常,便是無病無災之人,這麼折騰下來,怕也難以抵擋,何況是有病之人?
他暗自擦了把汗,心道幸虧對象是個死人,怎麼折騰,也無知無覺,要不然,這番苦楚受下來,便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如此折騰到月上中天,眾人早已疲憊不堪,那內院接連不斷換著的方子,也終究告了一段落,等了許久,再不見新方子自院內飛出來。夥計們招架不住,紛紛倒在地上,告累道:「掌櫃的,這麼折騰法,便是出雙倍工錢,我們也受不了哇。」
吳鉤罵道:「吃喝挑活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喊累?這會子不過多熬了幾貼藥,便在這給老子哭爹喊娘,都起來。」
「掌櫃的,您瞧瞧,這整整一天,盡伺候您師傅他老人家了。這是多熬了幾貼藥的事嗎?這又是要水又是要火的,都趕上活閻王催命啊。」
「放你娘的屁,我讓你們這起狗崽子上大石場瞧瞧人家苦役如何做活,皮鞭候著,日頭曬著,衙役看著,那才是活閻王催命!就這點活,你們還敢給老子抱怨。」吳鉤罵罵咧咧地轉身,揮手道:「算了,趁著這會還沒方子下來,先吃飯去,稍微歇歇。」
眾人一聲歡呼,頃刻蜂擁向廚房,慕容雪只顧醫治,換藥不斷,方子一連寫了十數張,對著無雙上一刻是銀針扎,下一刻便是拿銅片敷,又是浸入滿滿都是藥汁的木桶內。動作行雲流水,一舉一動之間輕柔溫存,行為之間,彷彿總怕弄痛了無雙一般小心謹慎。
只是到了後面,慕容雪的眼神越來越黯淡,神色越來越疲憊,手指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可無雙卻仍然如沉沉入睡一般,毫無動靜。
慕容雪凝神想了想,將一雙手掌直接抵住無雙背部,脖子上手上青筋直冒,豆大的汗從額頭處不斷滴下,整個人幾近虛脫,無雙仍然一動不動,無知無覺。
在外面偷醫學的吳鉤看著慕容雪悲痛無助一籌莫展的模樣,只覺得心底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狠狠攥住,掐得自己痛到雙眼發黑。
「他真的死了,」慕容雪垂下眼瞼,黯然道:「是我親手給她的藥,是我教她,那東西立時斃命,無藥可解。是我害死了她!我一生鑽研醫術,研煉藥物,卻害死了她,又救不回她,我算什麼天下第一神醫,我簡直是,天下第一庸醫。」
吳鉤歎了口氣,不覺聽到慕容雪叫道:「你出來吧,看也無用!」
吳鉤猶豫著道:「師傅請節哀,我瞧著這位姑娘只怕是好不了了,你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歇歇吧!」
慕容雪抬起眼,目光絕望而空洞,道:「救不回她的命,我還活著做什麼?」
吳鉤心中大驚,所以急中生智,他猛然一拍腦袋道:「師傅,你可記得還魂枕?」
慕容雪喃喃地低語:「還魂枕?可鎖魂魄,養元氣,驅毒質的還魂枕!?」
吳鉤激動地說:「對啊!當初這還魂枕在秦始皇頭下,後來聽說被楚王得了去,楚王與你交好,不如借他的還魂枕一用,說不定救得了這位姑娘!」
吳鉤眼前一花,已經沒有了慕容雪的身影,快得讓人乍舌。
承夕宮中,突然傳來清脆的破碎之聲,宮人都噤若寒蟬,有人探頭探腦地想看,卻被領事太監微一瞪眼,忙縮回了脖子。
宮中,程安然皺眉掃落藥碗:「朕不喝!」
一個眉眼如畫的女子並不著宮妃裝飾,箭袖緊身服束出婀娜的身材,腳蹬小皮靴,一頭烏髮散在臉側,更襯得星眸明亮。
此刻她亦面帶惱色道:「你不看在自己病的份上,也看上我親自替你熬藥的份上把藥喝了吧?你居然把它倒了?」
程安然淡漠地道:「公主說話真是奇怪,我為什麼要看你的份上?你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想必想喝你熬藥的男子多之又多,公主又何必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
天香公主嬌生慣養,下人對她都是百依百順,何曾受過氣?
但她自從跟著程安然來到楚國,便受了不少冷遇和閒氣,幸虧她天性開朗,否則非給程安然氣出病來不可!
天香公主聽了程安然的話剛要發火,突然妙眸一轉,揮手斥退宮人道:「你們都出去,我要親自喂皇上服藥?」
本來皇上跟前只有一個侍女叫紫煙,此時看了皇上一眼,不敢動彈。
程安然不願與她多計較,決定今天把心情說清楚,微一點頭,示意侍女退下。
「公主——」
程安然尚沒開口,天香公主已經重新端了一碗藥慢慢地走近。
她笑語盈盈,透著少女的頑皮和靈動,也不知道攏了什麼香,一股細細的甜香撲來,讓程安然不覺紅了面。
「你……你做什麼?」
天香公主狡黠地笑道:「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我餵你喝藥,二是你自己親自己喝藥,你選吧!」
安然不理她,皺眉道:「胡鬧!」
天香公主面色一正,喝了一口藥,慢慢地湊近程安然的唇。
她離得極近,嬌如花瓣的唇近在眼前,連睫毛也根根可數。
程安然這才真正慌了,原來她說的喂竟是這個意思!
「我……我……我自己喝!」程安然俊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
天香公主這才嫣然一笑,喝了那口藥,親自執勺一勺一勺地喂程安然喝藥。
好容易將這一碗藥吃完,程安然已經身上微微出汗,他饒是冷靜異常,也被天香百折不撓的勁兒搞得疲於應付,更被她層出不窮的主意弄得筋疲力盡。
「哇,這藥好苦,得吃糖才行!」天香公主吃了一粒蜜餞,又隨手撿了一粒遞給程安然。
「此為女子所為,我堂堂男子漢,不食此物!」程安然拒絕道。
「呀,你牙齒上有個洞!」天香驚訝地道。
程安然不禁一驚,張開嘴欲去摸。
天香順順勢將蜜餞送入他口中,得意洋洋地說:「怎麼樣,你現在吃了就不是男子漢了嗎?」
「你你你——」程安然對她無可奈何,只好別過臉不理她。
「哈哈,程兄有美人在側,過得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呀!」一聲輕微的笑聲傳來,程安然立刻臉紅了。
「雪兄,你能不能不走窗戶?」程安然撫額,有門有路,這個慕容雪每次來都飄忽不定,如鬼一般出現,令人防不勝防。
慕容雪的一番取笑,早讓天香羞紅了臉,端起藥碗快步走了出去。
程安然咳了兩聲,不自然地道:「你怎麼得空來了?」
慕容雪道:「我若不來怎麼知道我開的藥,別人求不都求不到,卻被你灑在地上?」
原來程安然自覺了無生趣,便拒絕服藥,幸虧天香公主每每變著法子讓他喝藥,這才讓他的腿疾沒有再嚴重下去。
「雪兄,你必不會無緣無故的來,說吧,有什麼事?」程安然岔開話題問道。
慕容雪心急如焚,卻強裝鎮定,閒閒地道:「哦,就是遇到一個疑難雜症的病人,我解不了,欲借程兄你的還魂枕一用,不知道程兄可不可以割愛?」
程安然眸中精光一閃,似笑非笑地瞧著慕容雪,緩緩地道:「雪兄一向不是甚少理他人生死嗎?什麼人這麼重要,竟要你親自出手還要借我的還魂枕?」
慕容雪隨意地道:「哦,我難得遇上自己也醫不好的病,所以起了好勝之心。只借三日必還,程兄還不放心我嗎?」
程安然輕輕一笑道:「呵呵,雪兄言重了,待我取了玉枕來!」
先是慕容雪曾為無雙的腿疾治過一個輪椅,這次來便轉贈給了程安然,倒也便宜。
程安然催動輪椅,進入內室,片刻之後捧著一個匣子出來。
他撫著匣子,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它,猶如注視心愛的人一般,嘴角浮現一片溫柔的笑意。
慕容雪縱是再急,也得耐著性子等他冥想完。
「這個,你好生收著,它對我,有著不一般的意義。」程安然鄭重地道。
慕容雪接過匣子看了一眼合上道:「我明白。」
待慕容雪走後,程安然想了片刻,突然心中一動,能讓慕容雪如此興師動眾的救的人會是誰?
他拍了拍手,立刻進來一個精幹的鐵衣衛。
「跟著他,記住,隱藏行蹤!」
「是,皇上!」
紫竹林的偏房中一片狼藉,那灑溢四處的藥汁,碎裂的瓦片,地上隨處都是的醫書紙張,凌亂不堪的銀針銅片,卻有一人,靜臥榻上,宛若白蓮綻放,舒雅潔淨,有她的所在,便是週遭紛亂,也顯得分外祥和靜謐。
慕容雪來不及收拾這一切,立刻將還魂枕放於無雙頭下,重新施針,佐以上古湯藥。
當他施完針正準備將無雙泡在湯藥中時,忽然之間,他似乎瞧見那長長的睫毛,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慕容雪心裡一震,趕忙揉揉眼睛,卻沒見動靜,自己笑了一下道:「我可真是傻了,這麼短時間,你怎麼會醒來呢?」
他話音未落,卻真的再次見到,無雙緊閉的雙眼,長睫毛極為輕微地又顫動了一下,這次不是幻覺!
慕容雪愣愣地站著,那一點一點的生氣和銳光,慢慢回到他的眼眸當中,驟然之間,他神智清明,屏住呼吸,慢慢走近,將手緩緩伸到她鼻端之下,分明已有些微呼吸,再觸到臉龐,觸手溫暖,已不似昨晚那般冰冷入骨。
慕容雪遲疑著,將手再往上略移,搭在她的脈上,那原本已經停止的跳動的脈像,此時此刻,卻開始輕微而有力地跳動。
是活過來了,有活人的體溫,活人的心跳,活人的呼吸。
慕容雪不由咧開嘴,試圖笑一下,卻覺臉上肌肉僵硬,連笑也笑不出來,他心裡一片空茫,愣愣地坐了下來,握住無雙的手,瞧著那張魂牽夢縈了不知多少遍的臉,又扯動了嘴角,還沒笑,卻發覺一顆兩顆水珠滴到那人衣襟之上,一摸自己的臉,才發覺,原來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無雙真的,真的活過來了,真的,真的讓我救活了!
慕容雪傻呵呵地笑了起來,眼淚卻紛紛下落。他從醫多年,早已見慣人間生死,便是家師親人逝世,心下雖難過,卻也明白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從未試過為誰搵淚。
自重遇無雙以來,卻已兩次失態,這才明白,大喜大悲之間,便是再有自制,卻也抵不住人最為本能的情緒反應。
他伸出手,輕輕觸摸無雙的臉頰,從未想過,這張臉摸上去溫軟如棉,竟會是一件萬幸之事。
就在此時,彷彿感應到他的手,那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再一下,慕容雪心頭巨震,只覺洪荒宇宙,天地初開,怕也不過如此。
他握住無雙的手,盡力克制住自己的顫抖和激動,輕輕呼喚道:「無雙,無雙……」
那長睫慢慢朝上揚起,底下那雙氤氳眸子,如混沌初開一般,潔淨如月華般的眸子緩緩開啟。
慕容雪早知無雙甚美,卻從沒有一刻,如此感覺,無雙的眼睛令他心醉神迷。他抿緊嘴唇,想笑,卻怕脫口而出,是不成聲的嗚咽!
只見那雙美眸,迷迷茫茫地看了過來,彷彿看清了他,頓時有些迷茫,有些辨不清東西南北,然後,無雙臉上浮現一個恍惚的微笑,微弱而低啞地道:「你是,慕容雪? 」
「是我,呵呵,是我,」慕容雪眼淚抵不住流了下來,卻呵呵低笑,將無雙的手鄭重捧著,貼到自己臉頰上,泣不成聲,卻又笑逐顏開地道:「是,是我。」
「死了,還,能見你?」無雙微笑著,弱聲道:「真,好?」
她話音未落,卻又疲倦地闔上雙眼。慕容雪此時卻不慌張,深知她乍然初醒,身子受不住,又陷入昏睡當中,再一搭她的脈息,果然已經緩過氣來。
慕容雪心下稍安,擦去臉上淚水,再摸摸無雙鬢角的軟發,稍一閉目,待再起身,已然一掃適才頹敗之氣,雖然臉色慘白,眼角下有淡淡黑影,卻無損那東海白衣人瀟灑出塵的風範氣度。
慕容雪來紫竹林外的溪中洗面,不知為何,越洗那眼淚卻是越多。
歇了片刻方緩過神來,恢復了寧靜出塵的風華,然而一個可怕的念頭卻猛地竄入腦海中:她甦醒了,自己固然高興,可是她終究不屬於自己!
一想到她要離開自己,慕容雪的心中便如刀割一般痛,怎麼辦,怎麼辦?
正在六神無主,患得患失之時驀地想到無雙的腦中還存著金針,慕容雪更是擔憂,這金針封穴時間久了,不免對身體有損,很可能造成突然昏迷,不若趁此時將金針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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