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瑗猛地被說中心事,不禁惱羞成怒道:「音兒沒有這樣的父親,我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無雙輕歎,清楚地念道:「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放下才是真正的解脫,衛姑娘,你好自為之吧!」
望著夜幕中那一抹雪色的身影漸漸隱去,衛靈瑗心中百味交雜,最終冷哼一聲,快速地提氣離去。
無雙獨自行到宮門口時,守宮的侍衛嚇了一跳,
「皇后娘娘?」
無雙此刻在色慘白,腳步虛浮,夜半而歸,嘴角帶血,任誰也會驚訝。
無雙抹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淡淡地說:「今晚的事情不准告訴皇上,聽到沒有?」
侍衛對望了一眼,猶豫地道:「是!」
無雙勉強回到東宮,正遇到追風心急火撩地等在門口,一遇到親近的人,再也忍耐不住,頭一暈便要栽倒在地。
追風大駭,劍柄點地,飄起三丈,穩穩地將無雙接在懷裡。
觸到無雙的脈象虛浮無力,內臟受到震盪,十分危險,焦急地道:「你到哪裡去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你這樣,我——我——」
追風一急,也不分主子屬下了,你我的亂喊一氣,但到底那句我有多擔心你咽到了肚裡,急急地抱著無雙回到寢殿。
無雙從懷中掏出還神草,虛弱地一笑道:「把這個草給蘇太醫,給皇上,解毒!」
追風接過草,瞬間明白了無雙是因何而為,不覺又酸又苦,手指暗暗用勁,幾乎要握碎了這株神草。
無雙看他還不動,微微著急道:「怎麼還不去?」
追風苦笑一聲道:「好,我叫碧兒來照顧你!」
無雙歇了歇道:「我有些累,想靜靜地躺躺,不用你們服侍了!」
追風捏著草,心潮起伏,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倘若自己把這株草扔掉,那麼東方辰的病便不會好了,主子也就——
但他自小從無雙忠心耿耿,這種念頭不過一閃而逝,隨即自責,無雙的快樂幸福便是他最大的心願,他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瞧著她因此事傷心一生?
東方辰服了藥後,果然覺得全身一輕,又嘔出幾口黑血來,臉上的青灰之色方慢慢地散去。
太醫大喜,忙將消息傳給皇后,太后,合宮裡沉悶的氛一掃而空,眾人的一顆心都放了下去。
唯有追風事情的原委,板著臉高興不起來。
東方辰病勢稍好,便匆匆地來到東宮,無雙全身無力,但仍勉力裝作如平常一般,正由碧兒服侍著穿衣。
她平時都是自己穿衣,今天怎麼忽然要人服侍了?
這個念頭只是東方辰的腦海中一閃而逝,隨即上前接過侍女手中的腰帶替無雙繫上。
觸手驚覺那腰肢細得兩手可以合擾,竟是如此不堪一握。
東方辰眼中帶淚道:「這些天,可累了你了!」
無雙微微一笑道:「還好,只要你平安無事我便很歡喜了!」
東方辰握了她的手,扶著她在太妃椅上做好,眼睛直視著無雙定定地說:「無雙,你不用瞞我,我這毒本來就好不了的,你是怎麼救我回來的?」
無雙想起衛靈瑗的話,又想到自己只有數十日可活,又有什麼可計較,便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去求了一位故人贈藥——」
東方辰卻誤以為她求了慕容雪,而慕容雪又與自己不和,便以為她不想讓自己想太多,於是也挑開話題道:「我前些日子以為自己總要大去了,覺得有好些事沒有做,現在好了,更要一一補償你。」
無雙淡淡一笑道:「好啊,你要如何補償?」
東方辰想了想道:「我想立昊兒為太子,你瞧好不好?」
無雙凝神道:「立太子的事,還是緩一緩吧,如今兩兄弟玩得挺好,倘若無故先立了太子,難免要生分了!」
東方辰點了點頭:「嗯,你說得有理。本來說了要陪你看星星的,今晚一定要做到。」
因朝中事務繁忙,兩人都有各人的事忙,總也沒有空在一起,無雙想到自己剩餘的日子已經歷歷可數,便放縱一下吧,於是點了點頭。
及至晚上,東方辰一臉神秘地道:「來,我帶你到一個絕妙的地方!」
無雙疑道:「平素看你一本正經的,怎麼今天有心情玩樂了?」
東方辰也不說話,只是拉著她的手慢慢地向前走,也不命宮人跟隨。
折過幾道迴廊,這裡原本是聞香閣,下面是一大片開闊的水池,此時俱以紅綢裝飾,閣子四周又貼了喜字,又用彩綢結花,扎要枯枝上,便如真花一般漂亮。
無雙微微一怔道:「這是幹什麼?」
東方辰微笑道:「第一次同你拜堂,我視你為仇人,本無半點情意,當時的你也非現在的你;第二次冊封,你卻視我為仇人,中途逃走。第三次回宮,你——」東方辰想了半日緩緩地道:「你是為了別人,終不是真心待我。所以我心中一直有遺憾。無雙,今晚,我想舉行一個我們兩人的婚禮,就如同普通百姓一般,以天地為媒,星月為伴,三拜成禮,舉案齊眉,你說好不好?」
無雙性子冷淡,向來喜怒少形於色,但聞聽東方辰的話,看著四周這喜慶的佈置,也不覺心中一熱,掩飾了傷感道:「嗯,由著你折騰吧!」
清風吹來,有金桂細細的香味順水飄來,令人沉醉,帝后各執彩綢的一端,緩緩地對月跪下。
「我東方辰願與無雙結為夫婦,不離不棄,三生三世,永不相負!」
無雙閉眸道:「我程無雙,願與東方辰結為夫婦,恩愛不移!」只是那不離不棄的話卻不能說出口。
兩人對月拜了三拜,東方辰心中的一塊石頭才放了下來,轉眸看到月下的的美人眉若遠山,晴如新月,眸蕩春水,唇若新榴,一頭青絲結了上去,簡單的橫別一支白玉釵,卻是風情無限,不語醉人。
他擁著無雙坐在樓閣上輕聲道:「看,天上的星星,多亮啊!」
無雙躺在他懷看,看了一會星星道:「這是獵戶,這是射手……」
東方辰道:「這名字好古怪,是你們那個時代起得嗎?」
無雙點頭道:「你瞧,若用線把這些星星聯起來,可不是像嗎?」
東方辰本就聰明,稍一指點便明白,不禁點頭稱是。
無雙又道:「看到月亮了嗎,在我們那個時代,人類已經登上月球了!」
東方辰駭了一跳道:「是嗎?那上面可有嫦娥,桂花樹?」
無雙忍不住大笑道:「美女沒有,麻子坑倒是有,上面全是岩石!」
東方辰道:「原還存一些幻想,被你這麼一說,連這點想頭都沒有了!待以後我怎麼給昊兒和哲兒講故事?」
無雙只是靜靜是微笑,不出聲,直到今時今日,她方悟了得一心人,白首不離的含義。
相愛不是炫耀攀比,不是計較得失,不是門弟權位,不是投機取巧,唯有你真心愛那個人,那人也真心愛你才是真正的相愛!
所以不會去計較誰多誰少,只要能看著他笑,守著他看星月,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兩人正靜靜地賞月,忽然一道螢光閃過,東方辰訝然道:「這時節怎麼會有螢火蟲?」
無雙也覺得奇怪:「可能是一隻變異的蟲子,能熬過秋冬!」
東方辰早聽習慣了她的新鮮詞兒,也不以為怪道:「咱們把它捉了給昊兒哲兒他們瞧著玩!」
無雙道:「嗯,好!」
無雙剛站起身,突然一陣劇烈的嗆意湧如胸腔,突如其來、氣勢洶洶,再也控制不住,不由一連串的猛咳起來。
「無雙……」東方辰大驚失色,忙回轉過身來扶住無雙。
「咳咳,咳……」無雙雙手不停顫抖,扶住東方辰的胳膊勉力支撐著,半句「啊」聲吐出,滿口鮮血頓時噴在兩人身上。
血流順著手指往下滴落,濺在素色錦衣上面,仿似一朵朵殷紅色小花綻放,格外的刺人眼目!
「無雙,無雙,你怎麼了?」東方辰更駭,打橫抱起無雙直向宮裡沖。
無雙拉住他的手,喘了喘氣道:「嗯,沒事,辰,不用麻煩太醫了。這是內力失去後常有的症狀!」
內力失去?!
東方辰只覺得耳邊如打了一個焦雷一般,不禁晃了幾晃。
怪不得她臉色這麼不好,穿衣也需要別人服侍,原來她沒有內力了!
「是誰?」東方辰眼中殺機暴現,陰冷地問道。
無雙緩緩地道:「還神草唯有秋菊,也就是衛靈瑗才有,她要我廢了武功才肯相贈,若能醫好你的病,便是沒有武功,也有辰保護著,不怕的!」
東方辰目眥欲裂,恨不得代無雙痛苦,胸膛間氣血翻湧,冷冷地道:「暗影,速去查衛靈瑗的下落,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皇上!」
呵,若是能找到,她的人早尋到了,那衛靈瑗早已經逃之夭夭了!
無雙暈暈然地躺在東方辰懷裡,朦朧中只覺得自己被放在了軟榻上,有人為自己輕輕地蓋上了被褥。
再醒來時已經子時了。
「嗯,不知怎麼睡著了。」大約是因為先時咳嗽,無雙的聲音略帶沙啞,「就是嗓子裡有點癢疼,吸氣時總是火辣辣的。忽然想起來,冰糖木樨露不錯,既甜且潤,你去給我端來一杯。」
無雙玲瓏剔透,看東方辰滿眼傷心,只怕他已經問了太醫,知道了自己身體狀況,便支使他去幹活,好讓他少些愧疚。
「好……」東方辰聲音溫柔,將無雙的手輕輕放了回去,「你乖乖躺著別動,我這就去沏了過來。」他轉身之時,又是一股熱流猛地竄上眼眶,深吸了一口冷氣,方才將淚意壓了下去。
「好喝。」無雙一口氣飲了大半盞,撒嬌地說。
「無雙……」東方辰緊抱著無雙,感受著熟悉的溫度和帶著百花香味的氣息,不自覺地叫著她的名字。
假使有那麼一天,眼前的人從身邊瞬間消失,偌大的天地之間,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無法想像,到那時該如何去承受,不……,永遠都不要看到那一天!
此時此刻,才明白自己有多貪戀那份溫度,有多害怕將來會失去。
兩人一時都靜默無語,有些事,不能說,一說全是傷心。
東方辰緩緩地道:「無雙,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或想做的事,說出來,我一定替你做到!」
無雙心中酸苦,故作歡樂道:「常聽說周幽王為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你也是這般昏君嗎?」
東方辰低頭:「倘若是為你,做一次昏君又如何,快說,過期不候!」
無雙歪著頭想一想道:「我想和你一起泛舟天地間,什麼也不想,靜靜地呆著——呵,不過現在快冬天了,想必湖面也結冰,又沒花可賞,倒沒意思,算了!」
東方辰眼眸溢滿深情:「有的,我們可以去南方!」
無雙猶豫著:「太勞民傷財,路途又遠——」
「你便是為我任性一次,好嗎?」東方辰心疼地說道。
那滿心的幸福一圈圈地盪開,無雙微微點頭:「好,就任性一回。」
只這一次,此生,再也沒有機會了!
清波江水闊,悠悠桃花波。
北方已經是初冬時節,而南方卻溫暖如春,竟有桃花開放。
飛紅千里,讓人深感誤闖江南水墨之畫的悠然迷濛。
點點桃瓣飄零於澄澈湖面,一曲桃花隨流水,別有天地在人間。
「呿——」悠長空靈的鳥鳴在空蕩蕩的湖面迴響。
一隻白鷺貼著水面一掠而過!一圈一圈的漣漪波紋在水面緩緩漾開。
波光水霧中,一葉扁舟悠悠蕩來。
小舟上一坐一站兩個身影,朦白朧玄。水波煙隱,落紅翩飛,兩人宛若畫中仙人般由遠及近。
青青長篙一點,扁舟就在湖中頓住。
東方辰手持魚桿道:「無雙,看我為你鉤一隻魚來熬湯喝!」
「似你這般心浮氣躁,能釣得上魚才是怪事。」白衣女子面容雅致,眉目如畫,眸光流轉間,傾盡天下。宛如一塊玲瓏的冰雕般剔透。
東方辰一笑,故意道:「如果我釣不上魚那絕對是你的錯,與我無關。」
無雙不由得輕笑:「胡說。」
東方辰索性將釣竿扔到一邊,把一頂箬笠扣在了無雙頭上,遮住她的容貌:「無雙有沉魚之容,那鱖魚見了你都自慚形穢鑽入了湖底,我怎麼還釣得上來。」話音剛落,浮漂微微一動。
炫耀似的一提釣竿!一尾活蹦亂跳的鱖魚猛的落在甲板!
無雙無語,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風吹桃花紅滿湖,亂紅悠遣隨水流……
煙底驀波,輕煙籠著水泊,此情此境依稀水霧如煙……
東方辰輕柔拂去她青絲間的桃花落瓣,癡癡地凝眸,若時間能夠停住,讓他照顧她一生一世,多好!
兩人玩了幾日,無雙說倦了,也想念昊兒和哲兒了,兩人便起駕回京。
回到秦都,兩個孩子久不見母親,自然高興,無雙又帶了各色小吃回來,還特地替太后尋了一柄龍頭拐。
分配好一切,無雙感覺自己這幾日精力越發不濟,咳血之症越來越嚴重,不覺心中微急,欲替兩個孩子縫製幾套新衣留作念想。
不想自己並不會針線,學得十分費力。
坐了半日,脖頸有些疼,一雙手輕柔地替自己按著,瞬間覺得舒服多了。
無雙抬頭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做這事倒挺順手的。」
東方辰讓她入下針線道歎道:「從前我是再也想不到你會拈針掂線的!無雙,你放心,我必不會讓你先我而去——」
無雙掩了他的唇道:「好了,別胡說了,我吃了幾天藥,覺得好多了!」
東方辰心中一喜道:「是了,這次請得是隱於世中的聖手,他的藥必定有效,我去替你端來!」
東方辰抬腳便去取藥,無雙將縫好的小衫拿到內室,不料剛一推門,忽然寒芒一閃,一柄雪亮的匕首赫然正架在自己頸上!
藉著反光無雙瞧見一個高鼻深眸的異族女子,不覺一驚:「你是誰?」
女子輕笑道:「我還以為東方辰喜歡的女子是什麼樣的人物,竟是沒有絲毫武功的弱質女子!他竟為了你要殺我,嘖嘖,真是瞎了眼!」
無雙聽聞東方辰說過往事,心念一轉道:「你是阿依那?」
阿依那冷哼一聲道:「不錯!我說過會找他來算帳的,想不到竟這麼容易得到,哈哈,本聖女要讓東方辰生不如死!」
無雙微微一笑道:「那倒末必!」
阿依那臉色一變道:「哼,別自作聰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把你當作眼珠一般看待,只怕為了你,讓他死都願意!更何況,我沒興趣讓他死,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阿依那捏著一個瓶子寒聲道:「這瓶食腦盅足以讓他嘗遍人間酷刑,也算是對他負心的報復!」
無雙搖頭:「你錯了,有我在,我斷不容許任何人脅迫他作他不願意的事情,更不容許他受到傷害!」
此時東方辰的腳步聲已近,阿依那興奮得雙眼充血道:「就憑你?哼哼!」
「無雙,無雙,你跑那裡了,快來吃藥,不要嫌苦,我已經備了冰霜雪花糖片——」
無雙歪頭微笑地聽著熟悉的聲音,滿眼溫柔譴倦。
「辰,你不要進來,我在換衣服——」無雙出聲說道。
阿依那大驚:「你——」
無雙的手撫著掛在頸間的珍珠,淡淡地說:「我說了,你傷不到他!」
哧,珍珠被捏碎,一股濃黑的煙霧襲來,阿依那和無雙同時倒在地上。
阿依那使那地捏著咽喉,口中呼喝有聲:「你你——」
無雙靜靜地躺在地上,嘴角含著一縷笑意。
砰,門被大力地撞開,東方辰衝上來,抱起無雙,觸到那如凋零花瓣一般的白衣身軀。
東方辰渾身冰冷,顫抖著手摸上適才還言笑晏晏,轉眼間卻蒼白的臉,驚慌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東方辰不住拍著她的臉頰,聲音抖得不成話:「無雙,無雙,怎麼回事,你怎麼了,服了什麼東西,快吐出來,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
他點了無雙週身大穴,又一連聲地叫醫生過來,眾人忙活了半天,無雙臉色卻越來越灰白,越來越蒙上一層死氣的頹敗。
東方辰推開太醫,按住他的背心大穴,源源不斷將內力輸了進去,可那身子,擁在懷裡,卻明明一分一分的,變得格外冰冷。
「沒,沒用的,」無雙勉強掙著最後一絲力氣,握住東方辰的手,斷斷續續地道:「無,無藥可救。辰,照顧好、昊兒,哲兒,還有統一四國,若是有緣,來生再續。你——莫難過……」
「不,無雙,我不准你走!」
阿依那看著東方辰英俊的臉,嘴角充滿了諷刺的笑意,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啊!
握緊手中的盅蟲,她想告訴程無雙,你太蠢了,我不過是想威脅他來愛我,並非想要他的命,何苦要賠上你自己的命?
但是她永遠說不出了,片刻之後,便不甘地停止了呼吸!
太后帶著昊兒和哲兒趕來時,無雙已經停止了呼吸!
「母后,母后——」
昊兒和哲兒撲在無雙身上,放聲大哭!
太后一時間怔在那裡,只覺得胸中溢了難言的酸澀,手中,還是她為自己尋來的龍頭枴杖——
還記得她為自己種的西瓜……
「無雙——」太后顫聲彎腰,撫著那冰冷的臉。
她想對她說聲抱歉,可是她永遠沒這個機會了!
太醫們跪了一地,太監宮女,追風,閃電,奔雷,還有剛趕回來的鵬飛,都如石像一般立在門口,沒人敢哭出聲,怕打擾了睡著的無雙。
突然,東方辰站起身,所有人看見他一步步地後退。
身子如風中瑟瑟發抖的枯葉,搖搖欲墜。
意識在一點點的模糊。矇矓間,依稀彷彿,只餘下一個孤寂淡雅的身影,只餘下一雙冰冷白皙的手。
那僅剩的世界,奄奄一息傾塌——
洶湧而來的情感一瞬間淹沒了東方辰,死死抓著胸口,痛的喘不過氣。
臉上突然起了陣不正常的酡紅,艷艷如晚霞般瞬間浸染上了他慘白的臉,他突然彎下身,開始咳嗽,越咳越重,越咳越急,直至最後,唇角出現隱隱血絲。
一波又一波的眩暈感潮水般襲來。
在眾人驚呼聲中,他淹沒於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沒有人願意相信那個傾國傾城、絕代風華的女子已經離去。甚至連提及死亡都是對她的一種褻瀆。
如許憂國憂民,如此才情無雙,如斯驚采絕艷,
——竟也逃脫不了冥冥之中造化萬端的捉弄……
再次醒來,伊人卻已不在,輕柔撫摸著那張空著的書案。
那是一張寬敞的梨花木書案,一直放在東宮的偏殿供她閱讀時用,已經頗有些年頭了。
因為她習慣沉思時用指節輕叩桌案,日久天長,這張書案的一角有點褪色。
那是她的書案。案上的筆墨紙硯,仍留有她的氣息。
一縷冷香縈繞,彷彿她還在和自己講治國新策——
「辰——」彷彿聽到她在喚他。
東方辰想轉過頭,但身子就像僵住了一般,不聽使喚。
他佇立著,身子微微顫抖。
他瘋了似得尋覓——尋覓那人留下的任何一縷氣息。
庭中有她淡雅品茶的身影。花間有她優柔飲酒的笑意。
棋盤上仍余落子點點。琴弦間猶有餘音繚繞。
床幃中似乎還能看見兩人肢體交纏的身影……
他伸手捂臉,遮住眼瞼,感覺溫熱的眼淚紛湧流下。
無雙!從沒想過那個常掛在唇邊的名字,竟會在某天,令自己光是想起就痛徹心扉生無可戀。
皇宮初相逢,救民方相知,亂世成知已,紫陵州定情,蓬萊山相許,誕下雙生子,相商治國策,賞星觀月拜天地…回憶如流光的碎片,靜靜流淌過他身邊。
當自己失去一切時,唯有她,陪伴自己走過那崢嶸歲月,風雨飄零。
當自己迷失時,唯有她,堅定不移,不離不棄。
她從沒有發過誓,從沒有說過甜言蜜語,她性子冷淡,卻對愛執著。
她用一生來告訴自己,何為不離不棄,何為執子之手?
——此情,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尋不到!
東方辰猛然一個激靈!
不,我不要只剩下回憶!東方辰想再看見你啊——哪怕一面!
黑夜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東宮寢宮,充溢著他此生最為絕望的恐懼。
「無雙,求求你不要躲了……出來見我呀!」
「東方辰在這裡。」
「別鬧了……真的……」
「別丟下我一個人。」
「無雙你在哪兒,快出來——」
混亂而狂躁的他,甚至點了燭火,只想燒燬那怎麼也醒不來的夢魘。
太后靜靜地立在門外,看著狂亂的兒子,這場面安靜的詭異,她一時間竟不敢出聲驚擾他。
那個人去了——
他的心,也隨著那個人碎了,死了,焚了,化成了飛灰。
他的眼睛裡,一片荒蕪的死灰……
「都找過了……」東方辰蜷縮一角,輕輕道,「哪裡都沒有她……」
太后默默地上前:「辰兒,她已經走了,屍體停在皇陵裡,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東方辰推開太后,後退一步驚詫地道:「母后,你騙我,無雙不會死的!我不去看,我不要去看!」
他怕他看了,連做夢的權利都沒有了!
太后眼眶酸澀,一時無語。
「父皇,父皇,我要母后,我要母后——」昊兒和哲兒哭得極傷心。
但是他,卻已經淚盡,再也哭不出一滴!
他恨自己,好恨啊!
他情願是自己死,而不是她。
無雙,你不知道嗎,你這樣會讓我一輩子不得安寧的!
你不可以這麼自私,留我一人在這人世間!
兩日之後,不吃不喝的東方辰終於走出了東宮。
看到他的臉容,所有人都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叫,同時跪倒在地:「皇上節哀!」
昔日風姿颯沓的男子,如今竟已兩鬢染霜!
東方辰黯淡的目光,霜白的鬢髮,消瘦的背影,讓所有人感覺到了深沉的悲哀,刺骨的疲倦和水一般——那不該是二十九歲人該有的絕望與蒼白!
「皇上……您……」左相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想勸他「斯人已逝,生者當堅強自勉」但看著東方辰那觸目驚心的霜白鬢髮,不知為何,話都哽咽在了喉嚨。
如果說程無雙是情深不壽,那東方辰又何嘗不是呢。
左相忽然很想哭。
人,可以愛到什麼地步?
愛到,表面仍能不動聲色微笑,內心卻以常人難以發覺的驚人速度衰老,直至最後枯竭。
東方辰緩步走向龍椅,步履艱難,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渾身的力量和意志。
無雙,你希望我坐擁萬里江山,獨享百年孤獨,那麼,我便如你所願!
正在東方辰傷心之即,忽然又傳聞出一個爆炸的消息:皇后娘娘的屍體不見了!
這件事說來也蹊巧,當晚守陵的人突然間全部昏睡過去,待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停放了二天的皇后屍身突然不翼而飛。
眾人紛紛說皇后娘娘是屍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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