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蕭玉樹還是無法從濃重的挫敗感及內疚中擺脫。他常常一個人坐在朱槿苑,望著周圍大大小小疏疏密密的朱槿花,或明亮或凝重的紅,如血一般衝擊著他的雙眼。
血!
不,碧姬的血並沒有這樣鮮亮。
那種濃稠的紫黑,黑汪汪的流入了他心頭,一直不能釋懷。
如果可以重來,蕭玉樹真希望,自己當初對碧姬沒有那麼冷漠而殘忍。
只是,時光從來不能倒流,他只能懷著心痛度過此後的日子,碧姬,是拴在他心頭的一根繩索,時不時牽動他的心痛。
在他印象裡,碧姬曾經像中毒一般愛著自己,這份籐纏樹的愛,讓他喘不過氣,更何況,他從來寵溺的只有朵朵一個,縱然遊戲青樓,心中卻沒有地方再多容一個其他的女子,哪怕她相貌再像朵朵,她也不是朵朵。而且,她還做過那麼多傷害朵朵的事情!
誰能猜想到,碧姬嫁給蕭夜的真實目的!
當他抱起她時,四周仍然刀劍相加,兵器撞擊聲、慘叫聲、畢啵燃燒、房屋倒塌等種種聲音,不絕於耳,晚風中送來濃重的血腥味與燃燒的焦味。晚霞,燒遍了半邊天空,如天公隨手塗抹上去的血。
「沒事,我、我將他殺了——」在他懷裡,她努力壓制著咳嗽。
「你太傻了!為什麼要這樣?」蕭玉樹望著她,疑惑與疼痛如潮水一般湧來,鋪天蓋地。
「只有這樣,你才會記得我一輩子!」她紫黑色的乾裂嘴唇中,慢慢滲出更深重的紫黑色血液,她還能牽動嘴唇,艱難地浮現一個宛若薄冰的微笑。
蕭玉樹只覺得心痛欲裂,那薄薄的笑,遠比她原先痛苦扭曲的面容更觸目驚心。
她從來沒有這樣滿足。從頭到尾,她喜歡的只有一個人,為他而死,她覺得值得。這一刻,緊密的擁抱,他眼角滑下的淚,已足以補償她顛沛流離的一生,所有的苦,都抵不過這一刻的甜。
她耗盡最後的氣力,伸出手去,要拂拭掉他眼角的淚水。她不要他哭,哪怕是為自己,只要一滴淚,讓自己明白他心中有自己一角,就好了。她多喜歡他明麗的笑啊,如寒夜裡的燈光般,吸引著她情不自禁地撲過去。
她懷過美好的夢,希望他能像對花朵朵那樣對自己,哪怕只有短短一天,甚至一個時辰。
他所有的溫柔,全部流向花朵朵,沒有耗費在旁人身上。
如果,有來世,請讓我先遇到你,請你那樣溫柔地看我一輩子,明麗地朝我笑一輩子。
她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手在將要觸到他的臉的瞬間,重重垂下,如一根大棒,狠狠地擊在蕭玉樹心上。
砰!驚心動魄,撕心裂肺。
蕭玉樹從未想過她愛自己愛得這樣深沉,以為她不過一時癡心,後來,她的愛意變恨意,做了不少傷害朵朵的錯事。自己對她,一向只有差遣,厭惡,冷漠,甚至仇恨,巴不得殺死她為朵朵報仇。
在她與蕭長河相認後,他努力抹去從前,盡量對她公平些。可是,辦不到,他不喜歡她無微不至的侍奉與柔情脈脈的目光,太咄咄逼人,那讓他有種置身蠶繭而外面仍在絲絲縷縷編織的感覺。所以,他積極為她做媒,巴不得她盡快離自己更遠一點,不想自己與朵朵之間再出現其他的誤會與變故。
她遽然投身蕭夜的懷抱,出乎意料。老二一向眼高過頂,對葉傾城縱然傾心,也從未給過她半點諾言與名分。他當時想不明白,為何老二會娶她為正妃?蕭長河雖然曾是威名赫赫的戰神及先帝義子,那已經是二十年前了,如今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
慢慢地,見他們始終夫唱婦隨,濃情蜜意,本以為,這便是結局。
一夕風雲變,老二忽然換了一副面孔,毫不留情地利用蕭長河昔日同袍情誼及軍隊中的影響,豎起了「清君側,誅妖孽」的大旗,直撲京師。
是自己失誤了。從未想過老二懷有異心,更未想過失去雙臂的蕭長河,除了雕雕刻刻,還會暗地裡交通京城官員,竟是一座暫時休眠的火山,爆發了,比任何人都可怕,竟能囚禁新恢復官職掌管兵權的花越芳,強取兵符,控制了花越芳的嫡親軍隊。
是自己的錯。沒有牙的老虎當然不是老虎。
可是,沒有了雙臂的蕭長河,絕非無牙老虎。
本以為天下無事高枕無憂的蕭家王朝,忽然變得千瘡百孔風雨飄搖。蕭夜的檄文一變再變,道蕭曦弒父弒母,逼迫諸弟,枉殺大臣,為了愉妃,荒廢政事,酒池肉林,而蕭夜則搖身一變,變成了持有先皇遺旨卻被長兄奪去了皇位的先朝繼承人。蕭長河站出來,證明二十年前自己因為反抗蕭曦的陰謀,竟然被黑白兩道追殺,砍掉了雙臂,多年來一直掙扎求生,不敢露面。
天下人,就這樣輕易被蒙蔽了眼睛,越來越多不明真相的民眾加入蕭夜軍隊,軍隊如下山猛虎,直撲京城。
可笑又可悲的是,蕭曦居然聽信愉妃推薦的一位相士的預言,以為蕭夜不能成事,在皇宮中大擺筵席,笙歌達旦。直到蕭夜的軍隊攻破了城門,醉醺醺的他才倉惶組織護軍抵抗,自己卻帶著愉妃,逃往南方二百里外的離宮。京城中的達官貴人,惶惶然,攜著家眷,拖著金銀細軟,緊隨其後。
整個京城,忽然變成了一座活火山,燒遍了每一個角落。
南平王府同樣不安全,蕭玉樹卻不逃不避,一來還不完全相信老二那樣冷酷無情鬼迷心竅,二來朵朵懷孕在身,根本不適合長途顛簸。
他大膽做了決定,將下人集中在一起,表明京城很危險,願意離開的,發送財貨,不願意離開的,不可自亂陣腳。
大部分下人,依舊留在府中,決心與王府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