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很順利生了一個大胖兒子,花越芳為他取了小名廣。
蕭玉樹帶花朵朵登門探望,豐城仍未能見客,花越芳一洗昔日頹喪,容光煥發,眼珠子一直追隨著寶寶轉,笑容如融化了淌下燭台的蠟,怎麼也止不住。花廣雖小,輪廓與五官明顯與花越芳十分相似,往後可以繼承花老大的衣缽了,難怪他這樣興奮。
花朵朵替他們高興,高興之餘,心頭又泛起星星點點的酸澀。她微微抬起頭,望向屋頂。屋頂淡黃色半透明的蚌殼瓦,映著明亮的陽光,顯得分外光潔。
娘,你看到了嗎?花老大,終於可以擺脫過去了,據說豐城生產的時候,他一直跪倒在你的靈位面前,在丫頭通傳弟弟順利降生的那一刻,他居然昏了過去。如今看他明亮的眼神,他總算擺脫了心魔。娘,你也為他心痛,也為他開心,對不對?
蕭玉樹似乎覺察了她的心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回到府中,花老大含笑望著弟弟的眼神,依舊歷歷如在眼前。興奮過後,浮上心頭的便是失落。
她知道這樣對花老大與豐城不公平,卻止不住自己的黯然。
蕭玉樹早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聲道:「你別胡思亂想。」
「我不是胡思亂想。他們,好像才是一家,我是外人,娘親,更是外人。花老大,會忘記娘的,再過不久,他一定會忘記的!」花朵朵流著淚道。
「不會,你爹爹的心裡,最珍貴的記憶始終是和你娘一起的日子。縱然再過十年,二十年,他也不會忘記你娘的。」蕭玉樹明白,花朵朵所謂的擔心父親忘記娘,不過是托詞,她更擔心的是從此往後會不會為花越芳忽略,完全失去了父親。他低頭望望懷中的人兒,可能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吧。
從小到大,她其實最沒有安全感,有什麼東西想要的,便直接開口要,如果開口了還要不到,絕沒有第二次,她會直接逃掉,逃得遠遠的。
花朵朵百無聊賴地吩咐蕭玉樹拿紙筆過來,自己要畫畫玩。
自從碧姬嫁入蕭夜府中做正妃,蕭長河幾乎不來南平王府了,有時候過來,坐不了多久便匆匆告別。蕭玉樹與花朵朵都不再勉強。
人與人之間,並沒有鎖鏈,縱一時糖黐豆般的親密,淡了,便淡了。倒是葉傾城時不改舊時情誼,不時打發丫頭送點開胃小菜過來,深得花朵朵歡喜。有一種野生青菜,老時又硬又韌,絕不好吃,傾城將它煮熟了,用手捏成糰子,盡量擠出裡面的汁液,打散,在簸箕上攤涼,撒上精細的鹽粒,吃時拌上香油,花朵朵吃一回贊一回。
「多吃點,多吃點,你不可輸給傾城,一定要生個更胖的女兒!」蕭玉樹見她吃得噴噴香,不斷鼓勵,又專門遣廚娘去瓊花觀找葉傾城學習這道菜。廚娘回來說葉姑娘傾囊相授,只是不好做,青菜煮熟撈起來時,不過略一攤涼,便用手握住捏水,燙得很。
花朵朵一驚,趕緊讓蕭玉樹去看傾城,尤其要注意去看她的雙手。「我去?不合適,人家現在名花有主了。」蕭玉樹拒絕。
「誰?何大夫嗎?」花朵朵問。
蕭玉樹點了點頭。
除了出診,從不踏足花街柳巷的正人君子何大夫,如今居然每日準時去瓊花觀報到,喝喝小茶,隔著簾子聽葉傾城簫聲,偶爾跟她說上一兩句話。
「不燒則已,一燒五百里聯營,老房子失火——沒救了。」蕭玉樹道。
花朵朵不搭理他的諷刺,問葉傾城心思如何,如果她真要從良,自己可以幫忙出一部分贖身銀子。
「贖身錢?就算要出,也不是你出。如果何大夫連這個都不行承擔,憑什麼可以相信他會對傾城好?傾城為了他,傾盡家財,從此鉛華盡洗,如果……」蕭玉樹見花朵朵沒有反應,抬頭才發覺她已經歪倒在矮榻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自從有了身孕,她榮升睡神,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著,有時候一睡就是一個白天。蕭玉樹擔心不已,偷偷請何大夫過來,趁花朵朵睡著的時候,為她做了診脈。
何大夫說她的身體沒有多大的事情,不過希望蕭玉樹做好心理準備。
蕭玉樹望著他凝重的神色,心驟然下跌,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懷了雙胞胎。」何大夫道。
雙胞胎!蕭玉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朵朵那麼小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兩個孩子?到時候只怕——
他不敢再想下去。對於女人的生產,他一竅不通,但是從小背負著弒母罪名,其實一直很擔心花朵朵的健康情況,不敢想像最惡劣的結局。
他緊緊盯住何大夫。何大夫肯定地用力點了點頭。
他艱澀地吞了口唾液,右手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敲:「我聽人說,如果針灸技術好的話,從腹部打一枚長針進去——」
「住口!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這樣做,無異就是幫兇!」何大夫怒道,「想也別想!」一向沉穩的他,為怒火所驅使,居然對南平王怒吼起來。
蕭玉樹臉色一變,就要發作。
原先睡著的花朵朵,為他們的爭吵所驚醒,聽了一會兒,見蕭玉樹居然要殺死一個還在腹中的孩子,不由大怒,轉了個身,操起枕頭往他身上砸過去。
蕭玉樹知道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也不辯解,等花朵朵冷靜一下,才簡單地告訴她,腹內是對雙胞胎。
雙胞胎!花朵朵又驚又喜,一時完全忘記了蕭玉樹的惡行,伸手在肚皮上輕輕摸了摸,依舊沒有什麼動靜。裡面,究竟是一對女兒還是一對兒子或一對龍鳳胎?
人家生一次只得一個,自己同時兩個,分明是賺了!花朵朵想到豐城與花老大目瞪口呆的模樣,不由笑出聲來,繼而惡狠狠地盯著蕭玉樹:「殺我兒子?就是殺我,有種你試試看!」
蕭玉樹眼睜睜看著花朵朵的神色不斷變幻,心虛地點了點頭。